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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英语老师贺玉波(五)
2013-6-12 17:23|编辑: 黄萍|作者: 谌建章 |来源: 益阳在线 |查看: 10745 |举报
    “我是牛鬼蛇神,我是人民的敌人。我有罪,我该死,我该死,我有罪,人民把我砸烂砸碎砸烂砸碎……”这是“文革”伊始北京红卫兵搞的一个什么《牛鬼蛇神之歌》,又称《嚎歌》。我听到并看到有人唱时,是19671月了,唱的人就是贺玉波等六个“牛鬼”老师。

年前的11月,自嘲“黄五类”的我,也当上了红卫兵。不过不是“红色政权保卫军”,而是部分高中学生另立山头的“毛泽东主义红卫兵”。被介绍去的时候还不相信,说你们自己为什么可以成立红卫兵?一叫李宪政的接待了我:“十六条”说了,红卫兵是革命群众组织,又不是官方组织,为什么不可以?

真是哪里有专制,哪里有觉醒,哪里有高压,哪里有办法。可以说,后来造反派的兴起,就是对当初自视甚高的“红保军”和反动“血统论”的反动。现在一想,毛主席呀毛主席,你这“文革”还真得不偿失:一是释放出了人们心底的恶,使人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二是挑起群众斗群众,最后闹了个两败俱伤国家元气也大伤。

不过当年可没有这样的觉醒。戴上袖章的我,首先想到的是像四哥一样,手握《毛主席语录》,露出胳膊上的“红卫兵”,来一张标准像。不意去照相的路上,又遇上了“我爸给他爸打过工”的樊同学,指着我的袖章作友邦惊诧:你怎么也当了红卫兵?我没好气地丢他一句:你去看十六条吧!

当了红卫兵便有资格串联。88班组织了一个“红卫长征队”,到井冈山步行了一个来回,到家已过了元旦。记得是下午回的家,惦着学校的我,趁母亲晚饭没熟,几步就到了学校。

校园一派冷清,也一派萧瑟,才意识到是放假了。对面小礼堂有歌声传来,沉闷,阴郁,有如嚎丧一般。走近一看,原来是六名被打成牛鬼的老师,站成一排,被一不认得的人要求着,“放大嗓门,尽情地嚎”。

我不禁头涔涔而心潸潸,在外逍遥一月,怎么没想到他们还在受罪,尤其贺老师还教过我一年英语!

已是隆冬,又连续改造了几个月,六位老师均身着旧棉袄,有的可能不胜寒,还拦腰系了一条围巾,或一根草绳,显得臃肿而鼓囊,一张张面孔比阴霾着的天还黑,嘴巴张合着,没有任何表情。这哪是我的老师呀,连河边上那些搬运工都比他们精神。尤其是王敏时,络腮胡长得像茅草,猛一看都不认识了。贺老师还好,布扣子棉袄虽没棱角,却还合体,嘴角仍那样无语自威,紧蹙的眉峰似隐约着一种凛然之气。

他们的背后,有一围挂了蚊帐的单人床。礼堂虽小,但作为宿舍却大得没名堂,何况前面是敞口,与露天无异,夜晚的寒气就全靠薄薄的蚊帐了。是一种临时性措施呢,还是放假了“红保军”安排不过来,大冷天的集中在这里!

然若干年后跟校友交流,他们都说我记错了,“牛鬼”老师是分散看守的,绝对没有集中居住过。我不相信我会产生错觉,因为一说起《嚎歌》,我就和小礼堂联系起来了,就将褴褛的衣衫、杂乱的蚊帐蒙太奇一样叠合在一块了。他们没印象,可能这个时间很短,也可能他们放假了。还记得我没有逗留很久,趁那排茫然着的眼睛未注意到我,就赶紧溜了。

不料,这是我与贺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接下来的日子是全国范围内的武斗,校园里除了两个也忙于造反的老师,其他老师都回了老家,自然就没了贺老师的身影。

到了19683月,复课闹革命了,慢慢便获悉了一些老师的下落。如文士豪,因所谓反诗劳改了,大家都汹汹里在传;谭观过因及时亮相,当上了校革委领导;六人之外的杨世石,被遣送回新化老家病逝,其大队革委的死亡证明撂在校办公室桌上,被我撞见了;一位叫高绍才的老师,正值英年,工作队没怎样他,却被他的学生用手摇电话摇得大小便失禁,落下病根没两年也死了。唯贺老师没有信息,以为他老了老了,退休回家了。却不料从温老师的博里,才知老人被抓,判了8年,原罪就是那本尚未发表的小说。

写到这儿,正好贺老师的孙女正红来电,补充了一个情况,说爷爷判了15年,粉碎“四人帮”不久就回了,所以实刑为8年。

在腹诽“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这一所谓最高指示时,我对我的疏懈、麻木,对贺老师的不恭和不关切,也表示了深深的自责和不可原谅。

现在的我,对1967年以后的贺老师,只能去回忆,去遥想了。

作为一名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当被组织误会、批斗、最终被宣判收监的时候,他是否想起儿子的另一个建议,找党恢复曾经的组织关系?而当时他是这样认为的,“与党失去联系20多年,胜利后再去找党,无异于伸手要官,还是安心做个党外布尔什维克算了”。当初若听了儿子的,即使没有恢复,但组织知道他是老革命,是否会高抬贵手,免于牢狱之灾呢?

还有,在身陷囹圄一复一日打发那天荒地老的晨昏时,在终获自由然生命却不破鲁缟呈强弩之末时,那些从未和同事、学生透露的秘密,是否像电影一样,一遍遍在脑海里闪现:

大学时代曾参与营救过李大钊,与鲁迅及自己笔下的刘和珍君游过行;入党后在北京西城区支部担任宣传和组织委员;奉命回乡潜伏后,因躲避抓捕又来到上海,与钱壮飞打地铺同眠却守口如瓶没有横向联系;以记者的敏锐获悉陈赓来上海养伤,托人带去五块光洋以聊表同志的敬意;与鲁迅同赴宴会且有过近距离观察却没有上前套近乎;在上海10年,系统发表了《现代中国作家论》《中国现代女作家》《小说的研究和《文学常识》等专著,为矛盾、巴金、郁达夫、叶圣陶、丁玲、冰心、沈从文等那么多顶级文人作评;还有,在左翼圈子里呆了这么久,却没有刻意造势为自己带来一点什么……

倘使现在,哪怕某人只写了其中的半本,或只见了其中的半个名人,也会天花乱转得吹油不开,作为自己一生甚至后辈子孙的荣耀一吹到底。

可老师你,不仅“文革”风雨欲来时的我没听你炫耀过,就连政治环境相对宽松的五十年代,我那些学兄学姐也没听你说及半点。其实,不说后来,就是当时“左翼”刚解散那会,你只须提及半点,都有条件将一家老小打个包让妻子带回去,与曾是同学的丁玲、立波一道,投奔延安,那不是没有可能的。顶不济,也像张爱玲一样,躲在孤岛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然正如前面所说,老师的孝心老师的人品老师的家庭责任,决定了你非不能也,而不为也!或者,退一万步——为也,那么面临“文革”这样的人祸,你能躲得过吗?

殊不知,发端公元一九六六年五月这场人祸,是比战乱还可怕的内乱。战乱来了,可以举家避逃,可以群起抵抗;内乱来了,却躲不胜躲,防不胜防。上至刘少奇、邓小平这样的国家领导人,下至最底层的群众,无一例外受到冲击。贺老师的文人气质决定了你胸无城府,率性而为,甚或有几分孩童气,要在那异常酷虐的年代或苟且偷生,或官运亨通,除非比卑鄙者还卑鄙,比堕落者还堕落。

不过,可以告慰你老人家的是,内乱的结果,佛教中的冤冤相报出现了。那些内乱的鼓噪者或既得利益者林彪、江青“四人帮”者之流,统统没有好下场;甚至上千万推波助澜的红卫兵,绝大部分当然也包括鄙人,也以一辈子的平庸而付出了代价;最后,始作俑者的毛泽东断送了一世的英明,被勉强放在三七开上,接受后人的评判和历史的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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