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住在老城区玉马庄。有天,妈妈给我五分钱,拿着酱油瓶到街上打酱油;先穿过水井东头的弄堂走廊,弄堂里很黑,只有前面木门和木条儿的窗户上透过来一些光亮,照在地面那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半球形的“黑色巴巴”的前额上,走廊的东面还放着刘娭毑的黑色棺材,棺材是用两条四脚板凳搁着的,每次从这里穿过,都有些莫名的害怕。出了弄堂左拐就是高低不平的一排排麻石、横着铺就的巷子,巷子叫“玉麟巷”,巷子两边是青砖敷面的,白色的敷面有些发青、发黑,露出的青砖上长了些青苔,巷的上头(大概在两层楼房的中段位置)隔几米就是些上弦的拱儿,也是青砖一块块砌的,上面长了些小树,大人说那是麻雀妈妈种的,出门时妈妈就交待,到巷子就数数,麻雀妈妈就会飞过来,就不会害怕了,当数到一百时就到了街上。
说起玉马庄不得不提“井眼子”,这是玉马庄周边唯一的一口老井。周围的居民要么到资江河里挑水洗菜、要么到“井眼子”来取水,所以,“井眼子”成了名胜地——妇孺皆知。老井坐落在两层木房子包围形成的天井的西侧,这些房子的墙上部,大多是竹条儿作骨,抹上掺有石灰的泥做成的,墙的下部是杉木板一块块镶成的。
天井很大,按道理说是块有三百多平米的南高北低的地坪,地坪里揷了三副留有叉的竹篙,天气晴好时,邻居们都会到这竹篙上晾晒衣服、被禄,秋季会晾晒一些萝卜樱子,做“擦菜”;冬季会吊晒一些,做好了的与刚腌制的腊鱼、腊肉、腊鸡等腊制品,这就说明年关近了。地坪南面住的是邓姓人家,邓家进门的右边有口大麻石做的大石舂,平日里这东西是放潲水的,年前会用来打年糕或捣糯米巴巴,这时侯邻居们都会来围观,看男人们扎起衫柳,在热气腾腾的糯米上,扔大木锤,不时,有小伙子主动请缨来试试身手,砸到后来糯米团会变得越来越粘,抬起的大木锤会粘上一串糯米串子,小伙子们也会气喘吁吁,这时就差不多了;女人们会负责把砸的很柔软的糯米做成糍粑。
老井不知是什么年代开凿的,井是用条块麻石砌的长方形井,井口长宽大概是两米一米的见方,约莫有两丈来深,老井够大、够深的了,不然,怎么能供上这附近上千人的用水,据老人说老井从来没干过。不管河里涨不涨水,老井里打上来的水永远是清澈透明的,特别是冬天从老井打上的水,会冒出腾腾热气,而盛夏时老井的水却是滑滑的、凉凉的,井壁的麻石上常年长有绒绒的绿苔,井角儿偶尔会露出几支绿绿的丝毛蕨草;井口上搁着碗口粗的杉木架子,杉木有些发黑,露出的是一排排黄中发白的牙龈,不像北方的井有摇把子的轱辘,我们这都是用手指般粗的麻绳或棕绳绑着的木水桶,往井里一扔,嘭嗵一声,木桶撞击水面后,用绳抖一下,水就斟满了,然后,就沿井架子往上提,天长日久形成了一排排牙齿般凹槽。
井里打水绝对是项体力与技巧的活,只有大姑娘小伙有这本事,他们负责打水,婆婆子、老官子就在井的旁边负责洗菜或洗衣。早晨或傍晚是最热闹的,笑声、打骂声、水声交织,家长里短、婆婆媳妇的趣闻在这里一天天传播。那时我很小,约莫六岁的样子,家就住在水井对面的西头。
老井对我来说充满了诱惑,它仿佛就是个魔的世界,想象井里头有鬼和妖怪,当然那时候也没听过小人国的故事,对这口井充满了恐惧与好奇,想着井里还会不会有其他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我也能到井里去打水,而旁边有个漂亮的阿姨陪着,阿姨笑起来很好看,嘴角上的酒窝会凹进去。记得有次我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时,往井里扔了块石头,然后,对小伙伴们大叫“鬼来了、鬼来了…”撒腿猛跑,后面的小伙伴也跟着大叫起来,其实,自己真的感觉害怕,不知井里真的有鬼不?为此,没少受大人的训斥。特别是隔壁邻居汤娭毑,从此就叫我“鹏旺物”了,他这样叫我时,我会对她吐舌头、翻白眼,这时她会举起她的黑指甲巴掌做打人状,可她多皱褶的脸虎起的威吓神情,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的慈祥的笑容。
那时,兰天很蓝,白云很白,冬日天气晴好时,爷爷会搬个凳子在坪里晒太阳,不久就会打起瞌睡来,头不时会向下掉,接着就能听到爷爷的鼾声。偶尔还能看到大雁南飞,地坪上玩耍的小伙伴,一准会抬头喊:“哎鹅、哎鹅肩竹槁,哎鹅、哎鹅摆人字”,所有的小孩,都会跟着喊起来,真的神了!大雁一会儿摆出个一字形,一会儿摆出个人字形,仿佛大雁与小孩真能形成互动一样,小伙伴们会欢呼雀跃,跟着大雁飞的方向奔跑,目送天上的精灵们远去、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