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益阳】访古唐家观(下)

　　文化益阳

访古唐家观(下)

鲁新民

　　唐家观古镇，背靠马形山，坐北朝南，居资水干流萸江段，东西两侧有株溪、槎溪环抱。此地恰好符合古人“前有照，后有靠，左青龙，右白虎”的风水观。

　　迄今，约一华里的青石板老街格局依旧，其3.2米的宽度与湘西王村古镇和重庆龚滩古镇老街，如出一辙。老街既可畅通八抬大轿，也可使挑担脚力顺利换肩或相对穿行。行走在老街中，两边铺面尽收眼底。无论与哪方店主搭腔，都保持在最佳的交谈距离。

　　老街还有70余栋宋式木结构商铺，及近40座吊脚楼。这些上了岁数的古建古筑目前仍默默地与当地老人、孩子和谐共处，在充分享受当代的宁静生活。我想，宋明时期的益阳老街，也该是这般模样。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此地600多户居民1700余人，有60多个姓氏。其外来人口，不单单是明初的“洪武移民”，早在公元923年的后唐时代，就有唐、扶、鄢等姓氏因避乱由江浙一带迁徙至此。宋代熙宁五年(1072年)首置安化县，又有江西等地各姓汉人陆续迁入。

　　不过，不管这些客家原籍是齐鲁文化、三晋文化、吴越文化等，只要爬了安化的高山，吃了安化的红薯，喝了安化的黑茶，数百年的熏陶便会锤炼出吃得苦、霸得蛮、敢为人先、不容歪理的安化人品性。而这品性，又恰恰是湖湘文化的精髓。

　　品读唐家观数块示禁碑、功德碑、家规碑和处罚碑等，不难理解，一个历史上山多田少，且交通闭塞的安化，为什么会人才辈出，群星灿烂。

　　谈及安化人的性格，用血性彪悍来形容恰如其分。不过这四个字若用错了地方，如滥用在人际和家庭关系的处理上，则遗害无穷。对此，唐家观廖姓宗祠，有块时任晚清安化知县江某审批的族规碑。碑云：“我姓户口日众，良莠不齐，宜加约束，以归画一”。于是，廖姓家族订立了8条族规，如“每年粮钱须照额早完，毋得拖欠，户首亦不得逞刀弄弊致于法……忤逆父母、凌辱兄长，无论男女，从重处治”等。这说明“逞刀弄弊”“忤逆父母”等现象，因其霸蛮任性而丑恶丛生，需要严加约束。

　　对于违规处罚，一个叫罗祧宗的人是吃了大亏的。一百多年前，这位罗先生误砍公山茅柴被通报批评。而这通报不是现在的媒体或文件，而是勒石通报，名曰“罚碑”。碑云：“茲因罗祧宗误砍五区桥会公山茅柴被公议，罚碑计一块。自后永远蓄禁，任何人毋得砍伐。如违拿获，报鸣者加倍处罚。”

　　在这块碑前，我肃立了很久。这可怜的罗某人，尸骨早已化为尘埃，但只要这块罚碑不碎，其误坎茅柴的丑闻便会世代相传。如此通报批评的罚碑在安化洞市也有两块，涉及不守茶规私下交易，或将茶叶以假易真、斢包上称等不法行为。

　　对于严厉禁止之事，安化人从来都是动真家伙。

　　明清以来，政府以刑律条文保护马牛严禁私宰，净化风气严禁赌博。为此广贴告示，或大刻碑文，以教化民众。1851年，唐家观就严禁私宰规定得很具体。碑云：“咸丰元年秋月日，奉上严禁私宰。无论住屋、铺店及外境肩挑手携、贩卖贩买、烹饪等情，概行禁止。如违：或鸣上，或重罚，断不姑宽!”碑文还列举多种情况皆禁，颇有斩钉切铁之决心。

　　禁赌也是如此，辛亥帝制推翻，有人认为禁赌是前朝刑律，民国可以开禁了。但唐家观人不信邪，一股狠劲走到底。民国元年(1912年)再勒禁赌碑：“公议：永禁赌博，违者照章严办!”。

　　对于地方约定，唐家观人似乎也不好“温良恭俭让”那一套，喜欢约法三章，刻于碑上。在唐家观老街东头，有个廖富四公码头，仍厝置一块民国时的麻石碑。碑载：“此处，廖富四公码头。不准船簰挖锚、出犁、劈柴，倾倒灰屑，一律禁止，违者重罚不贷!”这里，炒咸菜不放酱油——有言(盐)在先，勿谓言之不预也!

　　读罢唐家观的众多功德碑，发现有个共同特点。其碑额标题都有“复修”二字，如复修义渡、复修钟碑、复修义路、复修廻龙寺等。这也充分说明安化人有股锲而不舍的韧劲。窃以为安化人认准的目标，总会顽强坚持，再苦再累也不足惜。而且不拐弯，不低头，直至极致。

　　这也有点像我省著名画家王憨山的国画，讲究墨给足色给足，而这种习俗延至今天仍有印痕。如安化的千两茶，人工捆绑到密不侵水、沉如铁棒至极点。再如安化辖域的擂茶也比桃源、常德、湘阴、桃江、益阳的浓稠。故此，安化人刚毅、顽强、拙诚、勤奋的特质，在唐家观古碑上折射出了一种独有的人格魅力和精神。

　　这种人格魅力和精神的沉积传承，使得安化的名人或精英无一不是高级合金钢——过得硬。

　　驰骋于清代嘉庆、道光官场四十年的两江总督陶澍，是湖湘文化的代表人物，被誉为“干国良臣”。道光乙未(1835年)，陶澍进京，皇上召见，问及家世情况。陶澍即言幼时随父萸江先生读书于印心石旁。道光帝被感动了，当即欣然命笔，将陶澍的读书房题名为“印心石屋”。

　　黄自元，同治七年(1868年)在大清四万万同胞面前，弄了一个全国高考第二名。那时节叫赴京殿试，名列一甲第二，尊为榜眼。在传统花鼓戏中，时有皇榜高中的剧情，而安化的黄自元，将剧情变成了实情。

　　黄自元自幼悬腕习字，练就一手精湛的楷书，乃至成为全国官方文书的标准体。即使现在用量角器、三角板去测量，那一笔一划无不落在最恰当的位置。他曾奉诏为同治皇帝的生母书写《神道碑》。当他跪地悬腕书写，一排排秀雅美观工整亭匀的碑文出现在石碑上时，亲临现场的同治皇帝大为赏识，当即赐予黄自元“字圣”称号。而黄自元习字之苦之艰，或许只有安化人体会最深。

　　岁月进入当代。2000年一个叫龚智超的安化小姑娘，在悉尼奥运会上荣获羽毛球冠军。她不是天才，但她争强好胜，有安化人的狠劲，多年高强度的训练没有击垮她。她的金牌是辛苦的汗水练就的。

　　除了龚智超，安化还有唐九红、龚睿那、黄穗、陈林、田卿等，共10名羽毛球明星在世界夺金。安化由此被誉为“羽毛球运动之乡”“世界羽毛球冠军的摇篮”。

　　2015年的最后一天，一条安化人的新闻震惊益阳，波及世界。这就是中国军队实施改革，来自安化大山深处的贫寒子弟李作成上将，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首任陆军司令员。李司令17岁当兵，曾在残酷的血火战场荣立过一等功，被中央军委授予过“战斗英雄”，并先后转战湖南、湖北抢险救灾。不难看出，将军的每一步战斗历程，无不浸透着安化人刚毅顽强的血性基因。

　　走马安化唐家观已成过去，而其古碑品读却没有终结。唐家观古碑的文化内涵贯穿着安化的人文精神和人格魅力，与新时代的核心价值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真正弄懂弄通，还并非易事。

　　2019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