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益阳 忆 师 傅 郭惠梅 作者简介:郭惠梅,女,1997年湖南省安江农业学校毕业后,一直在南大农技站工作。闲暇之余喜欢写点小人物、小感想自娱。
师傅是我的同事。 那是1998年刚从湖南省安江农业学校分到南大农技站。学的专业是植物保护,站里考虑我是女同志,扎起裤脚下田不方便,便安排我跟当时负责棉花生产的刘礼华同志学习。当时刘礼华只有四十几岁,于是我便称他为师傅。久而久之,就一直这样称呼下来了。 师傅个子长得极为小巧,身高只有一米五多一点吧,又偏瘦。和他下村,便听到有人称他“糖粒子”,他也不计较。也有叫他糖哥的,还有叫他火锅或者火师傅的。 “火锅”和“火师傅”这个称呼,有一个出处。因为师傅极爱打“拖七子”,常和几个熟识的人一起打牌,抽水,打完牌便到饭店吃饭,叫一个火锅。据说这个火锅经常是师傅“赞助”的。当然,也不是场场输,师傅也有赢了一个火锅的时候。 那时那些牌伙计还给他编了一个顺口溜,“糖粒子,带反拖。大鬼钓,消一坨,搞得原来是个刘火锅。” 为了打牌的事,师傅的爱人马老师还当众掀过牌桌子,但终究没有多少改变。用马老师的话说,娘屋里父母住旁边,吵吵闹闹不像话,便终于忍住不管了,由他早出晚归,把家里当旅社。 我去过师傅家,他在家倒并不是寸长的事不做,好几次看到他从洗衣机里拿衣服出来晾晒。
虽然和师傅下村的时候不是很多,不过师傅却对我很好,单位没有食堂,离家又有六七里路,他总是要我中午饭时节去他家吃饭,说不要不好意思。 有次是除夕的前一天,家里杀了猪,父母要我送点肉去师傅家。马老师、师傅接了肉,都说受不起这份情。师傅灵机一动,要留我在他家洗个热水澡。说农村里没有热水器,洗澡太冷。我当时自然是不肯,他却跑到浴室去放水,怕我不晓得用,又帮我调好水温。 在单位呆了三年,师傅给我张罗过几回对象,不过,均因种种原因而没有结果。 三年后,因为政府缩减开支,农技站除了保留几个老技术员的编制,其他人员全部下岗。我只好外出打工。再后来被调到双丰乡农技站,仍是没有安排工作,继续待岗。 在外打工五年,也回来过几次,但没去过师傅家。感觉久不打交道,和师傅生疏了,不晓得说什么。 2005年,市里进行税费配套改革,农技系统所有人员都可以重新竞聘上岗。当时我在外面,和单位没一点联系。倒是师傅,找到了我的哥哥,要哥哥将消息告诉我,通知我回来竞聘。 06年4月,我重新上班了。当时我已29岁了,还没有男朋友。家里父母特别着急。不要说单位上,就是种田的男的,也没有几个30岁还未结婚的,除非是男方人长得太不行了。 师傅也很着急,每到一个单位,便问有没有冇结婚的男青年。有一次,站里同事一起去村镇建设站拖办公桌,我就听到他在隔壁办公室里问,有没有二十七八岁、冇结婚的男青年,他说单位上有个妹几,二十六七了……师傅将我的年龄瞒了好几岁。 师傅见人就打听,终于在5月份被他问到了一个。提供情况的人说,初中学校有个男老师在牌馆打过几次牌,好像是单身。师傅得了信,便催着那人去问,刚巧五一放七天长假。8号问到了,晚上师傅便叫了辆面的下去接我来见面。 那天我手机刚巧没在身边,师傅打了五六个电话都没接到。他只好打到哥哥手机上,哥哥再打过来时我才接到。我再打过去时,师傅已经到了家门口。师傅坐在面的里还颇有点生气,说:“真的是操空心,又不是我自己找对像。比你还急!” 没想到,这一次“操空心”竟然成功了!我很中意这位老师的老实斯文,觉得过日子重要的是实在本诚。这个人最后成了我的丈夫。 有时想想,如果不是师傅四处打探消息,如果不是师傅紧锣密鼓张罗见面,不晓得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婚。还记得有次在三角闸碰见师傅,问起我的恋爱进展,还认真地说,“周老师这人老实,你在单位上很能干,但决不可以欺负他哦!” 师傅的关爱,师傅的教诲,师傅的耳提面命,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想,感觉就在昨天。
人说“终身不忘师,三代不忘媒”,作为我的介绍人,过年时我理应去师傅家拜拜年。结果,师傅和马老师怎么都不接受我的东西。有次我仅仅提了一条两百块钱的烟去,结果马老师硬是塞给我一袋苹果、一袋墨鱼,夫妻俩还霸蛮塞给我一个红包,说是给小孩的。 提去的东西少,提回来的东西多,搞得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拒绝,便索性不去了。 后来师傅因为糖尿病,便在家养病。见师傅身体老不好,我最终决定还是去给师傅去拜年,哪怕他不受。 提了一条300元钱的“芙蓉王”。在师傅家坐了一阵,拿出烟来便急匆匆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总算不要跟马老师打架一样退红包了。 没想到正月初七上班,师傅硬撑着来到办公室,非要塞500块钱给我,说是给小孩子买点东西。我坚决不受,急匆匆走了,师傅就在后面追。心想他追一阵,应该就不会了。却不料十几分钟后,师傅打电话过来了,喘着气,问我在哪里,说他追了我好几条街了,不完成任务,马老师回去会骂他的。 那时天正下着小雨,路上湿湿的,又冷。我终于忍不下心来,主动找到了颤微微走路的师傅,受下了他的红包。
师傅的糖尿病越来越厉害了,一身无力。师傅只好去益阳医院住了一段时间。 有天在路边散步时碰到师傅,他告诉我们,还是自己亲生的崽女好。女儿在长沙上班,得知他住院,给他买起睡衣和营养品,专门赶到益阳服侍他,给他穿衣、洗脸、洗脚……他站在路边和我们夫妻说了好久的话,意思是一定要生两个孩子,这样到自己老了,实际也是给孩子减轻了负担。 可惜那时政策没放开,虽然我有想法,但终究不敢违反。 2015年12月,过三天就要2016年的元旦了,师傅,却去世了,六十三岁不到。许多的村干部和农民来悼念,还有一些曾在南大上过班,已经调到局里的领导也亲自来了。一黑清早送师傅去沅江殡仪馆火化,农技站人员全体出动,无一缺席。 听站内的老同事讲,师傅年轻时在农村作田,父母双亡,穷得叮噹响。住一个东倒西歪的茅棚子,给队上看湖鸭子。因为嘴巴特别热闹,人又正直,深得左邻右舍的喜欢。大队干部们也有心帮他,便提他到工作队帮忙做事,再后来又调到公社。因做事认真,嘴巴热情,为人正派,又很得公社干部的喜欢。再加上他专心钻研棉花技术,很受群众喜欢,最后便解决了工作。 师傅也说过,能够穿着鞋子袜子,不下田,大小也是一个干部,这一世的日子就知足了。确实,如果师傅仍呆在农村,一担谷都挑不动,只怕堂客都难找得到。一没长相,又没钱财,三没背景,竟然解决了工作,这都是师傅为人好的缘故,同时也见出当年唯才是举的用人作风。 师傅喜欢讲直话,看到不平的事喜欢讲出来,不怕得罪人。听师傅说,有次在农业局开会,商量问题种子的处理情况,局里有人偏袒卖种子方,其他农技人员,碍于是上级,都不敢说话,师傅却站了出来,表示坚决不同意处理意见。当时气氛很紧张,搞得捶桌拍椅的,导致师傅得罪了局里那个人。 有时我也劝师傅,又不是自己的事,少讲点直话。师傅却说,“我现在怕么子,我离天远了,挨地近了!” 现如今,师傅真的挨地近了,师傅躺到了地里面。 不知道,地下的师傅,是否也有一群玩得来的“拖七子”朋友,是否也有一群铁心帮他、喜欢他的人呢? 希望师傅地下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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