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益阳 “益阳一老”徐少保(十一) 谌建章 夏梦蝶,益阳的江姐 也是益阳人的好媳妇 徐少保夫妇一同被捕并被害了,他们的三个子女,除老大进了新四军,老二和老三怎办?要知,最小的弟弟才10岁,姐姐也不过13岁。 让我们先看看姐姐李倩的一篇回忆。早在1983年,安乡县委党史办就派了一位同志,帮她记述了1946年9月18日,姐弟二人记忆里那个不堪回首的早晨——
徐少保的侄儿徐定国、徐少保的继女李倩。
我叫李倩,今年50岁,我弟叫李守仁,今年47岁,我还有一个哥哥叫李智仁。 李智仁是跑日本的第二年(笔者注:指1945年2月)出去的,由王老黑送到了新四军洪山公校学习。同去的还一个女的,姓文,叫什么我们就不晓得了,只记得她住我家半年,纺土纱,爹妈要我们叫她姐姐。同去的还有虢风梧、彭楚梅、孙斌、孙少光等,共8人。 我父亲被捕时,是民国35年年古历8月23日(笔者注:公历9月18日),太阳刚现边,曾经为我们搬夜家来到东南洲(出口洲)的船老板汤老倌(后才知这人姓马),和一个穿便衣的来到我家。汤老倌没作声,那个穿便衣的对我父亲说,他是来买籽棉花的。 我爹站在屋里,妈抱一个水烟袋,王老黑当时在菜园里锄草。我爹说没有籽花,便搬一条长板凳请他们坐。他们坐在大门口。我爹便吩咐妈弄饭给他们吃,并说他到园里剪几条丝瓜来。穿便衣的见我爹往外走,便将哨子一吹,很多穿便衣的人都来到了禾场里,大约20多个,都带有短枪。原来他们事先就包围了我们的屋,有的躲在屋后面,有的蹲在棉花地里,有的躲在挖树蔸后的那个大坑里。 一个便衣对我父亲说:“找你好久了!” 这时,一些便衣将王老黑也抓了进来,连同我父母一起看押着。一些便衣进到屋里翻东西。只见他们翻了好久,饭都差不多熟了,却没有吃饭,押着我父亲就往外走。这样,父亲走第一,妈第二,王老黑殿后。 在屋里他们没有被捆,走到邻居马国香的屋前,就是现在安乡七中那地方,在他家的皮箩筐上取下两副棕索子,才将他们分别捆起来。看到爹妈被捉,我们两个就跟在后面追。记得妈对一个姓向的婆婆说:“老庚,我的两个小孩请您照管一下呢!”向婆婆问我妈到哪里去?我妈说过两天就回。一个便衣便骂向婆婆:妈的屁,就你多事! 我们一同来到出口洲的码头上,弟弟守仁跟着上船了,我站在岸上。有的便衣要我也上去,说要斩草除根。我妈一听,便要我们都回去,爹也示意我们回去。就这样,弟弟下船了,我俩就回家了。 回到家,屋里翻得稀乱的,连地皮都挖开了,蚕豆箩也打翻了。守仁记得豆箩里有两捆书,是父亲藏的,没有了。 我们喊保长周泽镐来,他说怕来得。我们说他们(便衣)要烧我们的屋呢,周保长才过来。这时还有两个便衣守在我们家里,便骂周保长无用,这里有一个大共匪你都不知道!后来,两个便衣就走了。爹妈捉走后的几个月里,还经常有便衣在我们家附近游荡。 爹妈捉走后,守仁帮大户周守成家看牛。一天下雨,我把牛系在屋里,却谁知牛的脑壳一抬,便吃到屋上的草了,连着草被拖出来的,还有一个竹筒筒。我以为爹妈留下了金器什么的,因为我看妈戴过金箍子。打开一看,那东西用洋布卷了个筒,原来是一本《党的生活》,还有一本花名册,是毛边纸写的。我将邻居马国香叫来,问怎么处置?马要我快些烧了,我就烧了。 我父亲坐行都很规矩。我们拿筷子拿得不正都要吃筷子头的。我爹和王老黑经常外出,妈是坐庄的,在家招呼客人。捉的时候,王老黑从外面回来还只有个把星期。爹妈被捕时都没有讲话,只有一个便衣在菜园里站在王老黑身后。王老黑眼力不好,还讲“你把我的辣椒树搞倒了”,便衣说,“妈的屁,倒了就倒了,走!走走!”王老黑就这样跟着被捉了。 许长生是伪侦缉班长,经常来我家搜查,游荡,解放后被劳改了几年。释放回家后,被安排在汇口修防会守更棚。他曾说过,在我家拿过两本字典,给安全乡一个老师了,还说一定帮我们拿回来,但至今也没有。 我父亲的事,湖北省的交通局长了解,还有下渔口的陈汉清也了解。 我爹妈捉去时穿的是夹袍子,爹被捉时化名叫徐春源。 我家搬到东南洲后,先是写的范运宏的屋住的。住了几个月,自己起了一座一正一偏的茅屋,树是在下渔口买来的,还写了5亩地种。屋起好后,就在屋里办了一个学堂,收了十几个学生。 我妈是北京人,我爹要我们到哪里就讲哪里话。我爹妈的遗物有一个米缸,一个端桶,还有一个卖娃儿糕的桶。其他的东西偷的偷走了,损的损坏了。我弟原叫徐康福,1955年才改名叫李守仁。 1983年3月9日 (肖元清整理) 李倩所看到的《党的生活》,笔者百度了一下,它是我党一本秘密刊物,1929年1月1日于上海创刊,主要撰稿人有李立三、向忠发等。该刊为避免国民党当局和军警特务检查,经常用伪装的封面发行。创刊号曾载文说:“发展党内讨论,实行自己批评,提高全党同志的政治认识,这就是党的布尔塞维克化主要动力之一,这就是《党的生活》的任务。”这里,“自己批评”是原话。 一本杂志还须伪装,须秘密发行,似让我突然明白:地下党不仅是共产党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共产党摇篮时代的全部。 关于徐少保夫妇被捕,那天我们在安乡,听党史办老主任丁安辉也说过:
徐少保孙子李中国(左一)、安乡县党史办原主任丁安辉(中)、徐少保侄子徐定国(右二) 看到父母双双被带走,李倩和李守仁就追了出去,爹妈连连回头,叫他们不要来。也有警察作“轰”的样子,让他们回去。可姐弟俩不听,边跑边爹呀娘的叫,一直跟到码头上。船开去好远了,爹还嘱咐他们好好看家,晚上要记得关门。夏梦蝶也大声嘱咐女儿:你是姐姐,要招扶好弟弟…… 当时,笔者一个疑问脱口而出:来安乡前,我们在泉交河了解到,李倩姐弟是跟父母一道被抓的,并装进麻袋里了,是好心的警察救了他们,有没有这回事? 这个情节是徐定国给我们转述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有个当年执行了秘密处决任务的伪警察,到我家来过四五次,每次一来就说:好造孽呢,我们服从命令把你伯伯的一双儿女也装进了麻袋。看看就要往水里丢了,我对执行排长说,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我们何不救了这两条小生命呢?可排长说,又不是我们要他们的命,我们也只是执行任务呀。我说,对孩子执没执行,我们不讲谁知道?排长见我说得有理,加上又是半夜,便吩咐将两个小麻袋丢进芦苇里了…… 徐爹还说,这伪警察自述,他因参与了秘密处决,解放后被判了几年刑。 丁老不以为然,说:根据我们对当年的地下工作者,徐少保的邻居,与之相关的叛徒、特务和警察的反复调查,徐老的一双儿女并没有被抓,更没有装麻袋和被救的事。他认为,根据徐爹所说的这人的伪警察身份,及他第一次到益阳的时间正值暂时困难来看,此人的目的很明显,是骗吃骗喝来了。至于后来又去过益阳多次,也只能说明这人游手好闲,不是个正经人。 无独有偶,李倩的口述里也讲了一个叫许长生的伪侦缉班长,经常来她家搜查,游荡,劳改释放后被安排在修防会守更,莫不就是那混吃混喝的?且据他长年守更棚,不受出集体工制约来看,自然有条件一次一次来益阳了。至于那两本字典,什么给老师了,一定是当废品换吃喝了。此人若不是以搜查为名行搜刮之实,让孩子们都讨嫌了,李倩也许就不会提他。 什么叫“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就是!
1946年9月18日,在那个“太阳刚现边”的早上,徐少保、夏梦蝶夫妇,就这样告别了为之奋斗了20年的地下工作,也舍弃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家,丢下了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因为这个缘故,也因为是他们儿女亲口述说,便觉这篇回忆,是安乡革命史所有回忆里最细腻,最沉重,最伤怀的,也是这本获“五个一工程奖”书的最经典一章。看完后甚至觉得,那天的太阳“刚现边”就没了。 特务进屋时,“我爹站在屋里,妈抱一个水烟袋,王老黑当时在菜园里锄草”。面对特务询问,“我爹说没有籽花,便搬一条长板凳请他们坐”,甚至还“吩咐妈弄饭给他们吃,并说他到园里剪几条丝瓜来”,“爹妈被捕时都没有讲话”…… 明知来者不善,明知是不速之客,“我爹”是那般从容,那般笃定,大有将这突然的变故当作家常便饭似的,甚至还巧与周旋并试图脱身……不由想起前面章节,徐老用文天祥的故事,教育下属增强革命气节,经受住坐牢、拷打、杀头的考验,并将“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的诗句背下来。危急关头的徐老岂只是背下来,还融化在了血液和行动中。 “我父亲坐行都很规矩,我们拿筷子拿得不正都要吃筷子头的”,“我爹妈捉去时穿的是夹袍子”,“我妈是北京人,我爹要我们到哪里就讲哪里话”,“我家搬到东南洲后……自己起了一座一正一偏的茅屋……还写了5亩地种。屋起好后,就在屋里办了一个学堂,收了十几个学生”。 这,让我们想起徐老要求地下党员“善于斗争”,“装什么像什么”,还活生生看到了他寻常生活的具象。难怪隐身长达20年,这位当过地下省委一把手的人,不就是一村夫野老,一乡野的教书先生吗?“坐行都很规矩”,“要吃筷子头的”,这不是益阳的传统家风,是老辈人教子课孙的再现吗?
徐少保之弟徐少春,老家人传说他们兄弟很挂相。 假装“买籽花”的特务进门后,“抱着水烟袋”的妈按爹的吩咐去做饭,押他们走时,“饭都差不多熟了”。路上,“妈对一个姓向的婆婆说:老庚,我的两个小孩请您照管一下呢!”还有县党史办丁老的回忆,“夏梦蝶上船后也大声嘱咐女儿:你是姐姐,要招扶好弟弟……” 因夏梦蝶与徐老组建家庭才三年,也因地下同志对她的回忆才三小段,更重要的是这位被捕的女地下党人还有三个孩子,所以女儿口述里的这位母亲便弥足珍贵,亲切感人。 作为革命者的梦蝶大姐,可能从潜伏那天起,就作了慷慨赴死的准备,然看到风雨中陆续出生的三个孩子,作为母亲的你,自然也希望陪儿女愉快地活下去,看他们一天天成长。一方面,党的事业大于天,一方面,孩子也是心头肉,这些,恐怕都是大姐每天都在思索,却又从未与外人道的“两难”。这种两难,不仅被捕前你天天日日思考过,被捕后可能更是分分秒秒伴随你。 甚至都无法想象,在生命的最后三天,你除了遭受严刑拷打,被单独关押的你是怎么度过的?丈夫近在咫尺,却无法获得他的慰藉;一同被捕的战友,也无法给你安抚;丢在家里的儿女,像失单待哺的雏鸟……这些,都让你撕心裂肺,柔肠寸断。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哪不惜命?梦蝶大姐,虽然我们不知那三天你都想了些什么,但从最后那个漆黑如磐、秋霜肃杀的夜晚,你与丈夫和战友一道从容赴死,我们似乎找到了答案。 这便是:生命诚可贵,儿女价更高,若为人民故,二者皆可抛!你和江姐一样,是隐蔽战线最杰出的代表,是地下工作者中最卓越的精英,是继江姐之后我国又一位坚定的女共产主义战士,是一名脊梁似铁、意志如钢的女布尔什维克,更是我们益阳的一位好媳妇! 可以告慰于你的是,大儿子智仁在洪山公学毕业后,又勇敢地投身到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中,转业后一直在公安战线工作。女儿和小儿子解放后都幸福地成了家,为你和徐老添了一大堆孙子和孙女。不过有一个不想说却也客观存在的事实是,你们牺牲后,姐弟俩从此就没书读了,虽然你们的老部下曾给过他们不少接济,但因他们一辈子的身份都是农民,以至老了老了,小儿子守仁还要吃救济。 这次我们到他家,还看到一份2008年的困难申请,是地下老同志彭楚梅、虢凤梧和原党史办主任杨锡林、丁安辉帮他写的。看了前面文章的知道,彭楚梅和虢(刮)凤梧就是当年被徐老送到新四军“洪山公学”的青年学生,虢凤梧还因课堂和诗被夏老师表扬过。
这困难申请难免不让人感慨:我们党的地下工作者,不是另一个版本的“献了青春献自身,献了自身献儿孙”吗? 好在这一切都成了过去式。据报告人之一的丁老说,该报告引起了县里的高度重视,不仅守仁夫妇的困难补助和医疗费有了保证,两个儿子的工作也有了妥善安排! (未完待续) 参与采访:周国兴、温逑勋、徐亮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