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益阳 “益阳一老”徐少保(三) 谌建章 你们益阳的同志为什么不早些来呢 在徐家祖宗的灵位前,徐定国老人一边擦拭着伯伯的牌位,一边沉痛地说:伯伯自“马日事变”跑出去,到他牺牲的1946年,20年一直没回过家。解放了,我爷爷知道他回不来了,儿媳和孙子也不知去向,便将我大哥徐定华过继到伯伯名下当继子,可大哥命不长,“文革”不久就病逝了…… 那你伯伯在安乡又成家么,又有孩子没有?我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问。 徐爹说:又成家了,据说堂客是组织介绍的,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地下工作者,北京人,有两个崽一个女,我2017年去安乡还看过他们,大儿子不在了,二女和满崽还在,都八十多了! 我们很感兴趣,几乎又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即想从那两位老人口里,了解一点他们继父的情况。徐定国满口应承,说让他孙子开车,明早就出发。 第二天,我和通讯员温逑勋便随徐爹前往安乡。 现在的路好跑,180多公里三小时就到了。然70多年前,徐少保用了20年都没走到。 安乡县位于洞庭湖以北,与汉寿隔湖相望,和南县、沅江一样,是典型的湖区。城关镇马路不宽,却一条一条,纵横交错,是那种典型的棋盘街。市容不潮,但店面清洁,交通井然,能隐隐感受一股文明风。
在一家小饭店吃过午饭,一上车,徐爹就通报了一个不幸,说刚才到街上打探了一下,他的堂兄,伯伯的第二个继子也死了!不过又马上安慰:他老婆还在,他老姐还在…… 记者还是“咯噔”了一下:还在的是两位老婆婆,这了解历史,尤其是革命史,她们行吗? 10分钟后,我们就出现在了这位已然过逝的堂兄家。这里离县城不远,行政区划为安乡县安丰乡出口洲社区。
徐少保这个继子叫李守仁,去年过世,享年82岁。老人面容清瘦,戴着藏青色的鸭舌帽,剑眉下的双眼只能在镜框里默默注视我们。徐爹也无语地看着他,可能在心里嗔怪这位堂兄:你也走得太快了,我们还只一面之交呢! 当徐爹与堂嫂寒暄,说明来意时,我们发现这位老婆婆除了抽纸烟,却问而不答,以为她还沉浸在失去老伴的悲痛里。久了才恍然,老人已严重失忆,没法配合采访。 她身边有个40多岁的儿子,从他欢呼雀跃如孩子般的举动上,也直觉不可能帮我们什么忙。后经徐爹轻轻一语,才知堂兄这小儿子先天痴呆。不过徐爹又说,他已和县林业局的二儿子通了话,答应马上就回。 没多久,一着黑色制服的男子扶着一老太太来了。不用介绍,就知是徐少保的二孙子,被扶的是他姑姑——徐少保唯一在世的继女。 看上去,这继女还满头黑发,比弟媳略显年轻,精神头也不错,一见我们就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我叫李倩,今年八十六了,比李守仁大三岁。我过去叫李清香……小时候我们住北京……过去我和哥哥弟弟都跟着继父姓徐,解放后才改过来的…… 记者问她:您北京的爸爸是哪一年不在的,妈妈当年干啥,你们一家子是怎么来湖南的?还有,能给我们说点您继父的事吗? 可她除了回答她妈叫夏梦蝶,做梦的梦,蝴蝶的蝶,北京的爸爸坐在轮椅上,一天到晚在屋里转呀转的,其他就笑而不答,呵呵地看着我们。显然,徐爹这位堂姐也间歇性失忆了……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李中国——这位扶着姑姑进来、戴着“林政”臂章的二孙子了。 可李中国一个劲摇头,说:我哥哥还听爸爸说过爷爷的事,我完全没听过。现在了解我爷爷的,整个社区,就只有过去的大队干部龙运桃。那时他和我爸无话不谈,还帮我家解决了不少困难。接着,便自告奋勇带我们去龙家。
龙这个姓有味,可能是为了不冲撞真龙天子吧,姓龙的一般都自谦为“liao”,眼前这位72岁的龙爹,就被李中国叫成了“廖”爹。 龙爹斜歪在火炉边,看上去身体有些不适,但一听我们是徐少保家乡来的,便一下来了精神,说:我过去在生产队当会计,1964年的兵,70年复员后在大队搞治保主任。1986年,我发现李守仁家只有父亲有烈士证,而他妈夏梦蝶没有,连跟他们一起牺牲的交通员王老黑都有,就笑他妈是不是叛变了? 后来大队让我出面,拿上他爹的烈士证,先到县委,找了党史办,他们很快就帮我打了一个申报,然后又拿上这个申报,到省,到北京,最后找到了李先念。好在那会李先念还在,他当新四军五师师长兼政委时,知道鄂南游击根据地有这么一对两口子,当时安、华、南、澧这一块都属湖北,所以夏梦蝶的烈士证很快就办下来了。
父母都有了烈士证,我们为他们打报告、要补助就更有底气了,不仅李守仁、李倩的低保和看病,包括李守仁两个孩子的就业,都解决了,连那个有智障的幺儿子,也照顾他在村里搞卫生…… 不过,当我们问起徐少保的地下工作时,这位龙爹便心有余力不足了,说如果他父亲还在,那就能说出好多故事,当年县党史办就经常找他。还说他细时节只听说国民党惨无人道,将徐少保夫妇装进麻袋里沉江时,一个用铁丝穿了锁骨,一个穿了奶盘…… 见我们面露遗憾,龙爹也不无遗憾:你们益阳的同志为什么不早些来呢,现安乡除了几个老家伙,谁还知道徐少保呀?不过你们真想了解也不难,可以到县党史办找那位退休的丁安辉主任,就是他帮我打的申请,据说还写过徐少保的书。
什么叫延颈鹤望,事与愿违,什么叫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似乎今天都体验到了。只是,这天刚好是星期天,怎么联系他呢? 谢过龙爹,我们踌躇在了村级公路上。路面被徐少保的幺孙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我们不能干干净净就回去呀! 不管怎么,到了县委再说。 在李中国的带领下,我们很快就到了县委大院。虽然大院里面静悄悄,不过还为我们开了一张希望之门,这,便是常委接待室。 很快,我们就从一值班的常委那儿获得了丁主任的电话。 于是,在县委旁边找了一家茶楼,都下午五点了,丁主任来了,就喝茶、采访、吃饭一条龙了。 丁主任见了我们,像见到家乡人一样高兴,一一问过我们的情况和年龄,便自报他老家长沙,今七十有三。我们便恭维他年龄最大,应喊“丁老”。丁老高兴过后却又叹了口气,说徐少保牺牲也73年了……
是生年和死年的巧合呢,还是长期研究安乡党史,对徐少保情有独钟,他盯着比他小两岁的徐爹看了一会,像见过生前的徐少保一样,一字一句很肯定地说: 你伯伯个高一米八零,身材魁梧,满脸髯须,两目炯炯,相貌堂堂,在安乡地下工作者口中素有“美髯公”之称。 在说到“满脸髯须”时,他双手在两腮和下巴处还比划了一下,让我们会心一笑,仿佛都同时想到,倘徐少保平时不刮脸,会和马克思那把大胡子差不多。 丁老还说,在地下党里,徐少保虽然职务很高,但他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年轻人尊他为“徐老”,年纪大的则叫他“徐老头”。
不由感慨这位党史专家——徐少保因潜伏使然,生前无有一相半影,也没有血亲留在安乡,连百度上都只有他的一幅素描画像——若不是长期在地下工作者的活动范围内艰苦调查,潜心研究,若不是打心眼里热爱这位地下工作前辈,他怎能于无形中栩栩如生出徐少保的模样,并且还知道他的作风与为人?兴许百度上那张素描,就是在他和老地下工作者的共同描述下,画家一笔笔“模拟”的。 因年龄相近,目标相同,还因性情相通,那个晚上,我们围绕徐少保,茶饭有心,酒话着意,竟获取了“益阳一老”在湘鄂边的不少经历和细节。 回到益阳的第三天,就收到丁主任的快递,一本龙爹所说的“徐少保的书”——《安乡人民革命史(1919——1949)》。扉页表明,该书成书于2000年,38万字,丁安辉乃主编兼编委成员。翻了翻,全书分“安乡人民革命史”“回忆录”“档案资料”三个部分共130多篇文章,丁老用红笔认认真真标明了17篇,并附纸说明,这17篇都和徐少保有关,还说本书“是收集比较齐全的安乡历史资料”。 网上搜索,这位丁安辉还是省作协会员,平素著述颇丰,有史著和小说10多本,这本安乡革命史还荣获常德市“五个一工程”奖。
用一个星期,边看边摘,看完了丁老指定的17篇,又用两天,大致浏览了其余篇目。感觉党史工作者比新闻工作者要用心、用时、用劲,弄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更详实,更扎实,更可信。 因为就该书的主打部分“回忆录”来说,除了当事人的笔述,或当事者口述、党史工作者笔录外,关键之处或重要情况在“档案资料”部分还有辅证。而这些辅证,有党的文件、政府布告、领导人讲话、法院仲裁或判决书等,甚至还有汉奸、叛徒、特务和犯罪分子的交代。如徐少保、夏梦蝶等的被捕被害经过,就有叛徒和行刑者的坦白和自供。这些,都极大地增强了回忆的可信度。 下面,就根据这些可信度较高的回忆和史料,结合丁、龙二位老同志的介绍,及有限的百度,将“马日事变”后的徐少保在湘鄂边20年的地下工作,为“益阳在线”读者来一个大致还原。 “马日事变”是蒋介石“四.一二政变”的延伸。1927年5月21日,驻长沙的武汉辖军、国民党反动军官许克祥率叛军解除工人和农民武装,疯狂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因21日的电报代目是“马”字,故称这次事变为“马日事变”。(未完待续) 参与采访:周国兴、温逑勋、徐亮军 相关链接:“益阳一老”徐少保 “益阳一老” 徐少保(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