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个贵人 ——从刘家湖走向浏阳河的奇遇 文老愚 何谓贵人?字典释义：显贵之人。民间也有一说：在人生道路上帮助、引领、提携甚或改变你命运之人。 贵人可遇而不可求。老愚年近八旬，回思数十年从教经历，屡遇贵人助之，从益阳边远的刘家湖，经兰溪、赫山走到了长沙美丽的浏阳河畔，此乃平生之幸也。兹将其奇遇述说如下，以飨后来者。 一 1972年秋，正是“批林(林彪)批孔(孔子)”运动方兴未艾之时，沙头区文教办通知：周日在沙头镇中学召开本区全体中小学教师批林批孔大会，各公社、农场联校选派一名教师在大会发言。 经研究，许校长要我作为刘家湖农场教师代表发言，要求我做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说大会已安排我校代表第一个发言，过时不候。 凡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我当抓住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领导重托。 我夜以继日，仔细研读了报刊上大批判文章的写法，并给自己确定了此次发言目标：须在思想高度、逻辑力量、语言表达以及情感态势等各方面精益求精。 我三易其稿，在学生放学后，进教室试讲多次，又演练了上台、开讲、下台姿势，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此外，我还从服饰、发式、情态等所有细节上认真思考了一番，务必无一疏漏。 一切就绪，但晚上我还是难以入眠，突然想到，其他代表必定用方言发言，我是语文教师，必须说普通话，突出特色。于是我起床把讲稿中一些咬不准的字词注上汉语拼音，又试讲了几遍，准确把握语音、语调、语气、停顿、节奏，觉得万无一失才放心睡觉。 隔天，许校长带领我们走了十六、七里夜路到茈湖口镇，在一老师家休息了半晚，次日清晨5点钟，乘小火轮赶到沙头镇中学礼堂参会。 上午9点，大会开始，主持人宣布各单位代表发言顺序。果然，是我第一个发言。我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走上了讲台，用洪亮的普通话发言，全场鸦雀无声，听我声色俱厉地用雄辨的事实、强大的逻辑声讨那个“语录拿在手，万岁不离口”的野心家阴谋家。 发言完毕，我从容行礼，不疾不徐下台。县文教局派来的教学研究室郭主任，带着满意的微笑把我的发言稿收了。会后，许校长对我说，郭主任认为你的发言是最好的，他只把你一人的讲稿带回了局里。一股辛苦得来的的喜悦涌上我的心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次大会发言，使我在县文教局挂了号，以后多次被抽调去采访县里先进学校，甚至推荐我到县委办写材料，我获得了外出学习、交流、提高的机会。 二 1973年12月，益阳县准备召开全县三级(区、公社、大队)干部农业学大寨经验交流大会，县文教局推荐我到大会秘书处参加筹备工作，我的任务是负责审查、修改泥家潭区的60多份经验材料。 来到区委办公室，区委陈秘书和另一位叫胡坚的老干部已开始看各公社交来的经验材料了，他俩一见县里派来一个年轻的“钦差大臣”，不无诧异之色。 材料分两种：小材料和大材料。小材料60篇，每篇不能超过600字，以备会后结集成书。大材料5个，修改后再由县委办筛选。陈秘书分了工：大材料三人轮流看，然后商量按质量排定顺序;小材料每人独立修改20份。 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材料，就请教两位老同志对修改材料的要求。姓胡的老干部拿过一份材料给我，说：“要求不好讲，你看看已经修改的这一篇就知道了。” 这是一篇小材料，原标题是《某某大队发展集体副业生产的体会》，其内容主要写每个生产队都养好了一棚鸭子。 修改后的标题是《队队一棚鸭》，新标题鲜明简洁，具体形象。原稿有2000来字，繁琐冗杂，修改后只有500余字，重点突出，层次分明，每段一个观点，或简述事实，或数据对比，或奖罚激励，论证有力。 看罢，我忍不住赞叹：“真是点石成金，佩服!”陈秘书说：“文老师你不知道吧，胡老原来是新华社湖南分社的当家编辑哩。”这真是杀鸡用牛刀，事后我才知道胡老是因为右倾问题被下放当公社干部的。我又看了胡老修改的几篇材料，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 不到十天，我们完成了全部任务，县委办刘副主任说我们的材料全部合格。我第一次参加县一级文字工作，旗开得胜，非常高兴，殊不知这也为我以后参加更高层次的会议文字工作打下了基础。 春节过去不久，我接到县文教局通知，调我到益阳市郊县五中，我知道这是县教学研究室郭惠民主任所推荐。 春风又绿江南岸，我告别了那个遥远的南洞庭湖畔刘家湖学校，来到了水乡兰溪镇。县五中坐落镇尾田野之中，离益阳市区15里，公路水路均可与之相通。 按惯例，开学之初校领导要带领各科教研组长听新来老师的课。我时刻准备着，但等了两三周，竟无人来听课。直到第4周周一上午第一节语文课，我进教室才见到后面坐着校长支书、政工组长、教育组长、语文教研组长。不出我所料，果然是突然袭击，但我不怕。 领导听课，大多在当晚评课，但为何不评我的课?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明天他们会来杀个回马枪再听你的课，谅你毫无准备显原形。 如此雕虫小计，我岂可不识焉?是夜，我如临大敌，备课试教多次，不觉半夜鸡叫，才上床小寐。 翌日上课，果然不出所料，校长支书带领所有无课老师，其中还有县教研室郭惠民主任，一起走进教室。 我忽然记起一句名言：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我不能让我的学生临阵胆怯，此时铃响上课，学生起立，我即发号：“同学们，我们热烈鼓掌，欢迎领导和老师们听课指导!” 此时掌声雷动，校长带头喊同学们好!学生齐答老师好!师生相互礼答，气氛热烈而愉悦，营造了很好的课堂氛围，我的初战告捷。 接着，我按预做的教案从容不迫地演绎下去，学生也积极配合，课堂呈现出一派和谐、活跃的景像。 当我谈及课文中所用的烘托写作手法时，一个学生迅即举手问什么是烘托?我备课时未料到有此一问，一时难以最简单明白地解释这一文学概念，便用了缓兵之计：“哪位同学能解答他的问题?” 时间过去了10秒，无人回答;又过去了10秒，依然寂静无声，此乃课堂之大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时，我无意中望到窗外花坛上盛开的红色月季，突发灵感，便带着不可琢磨的微笑说：“请大家看我的板画。”我用绿色粉笔画了一支花枝，在其顶端又画了一朵大红花，然后问道：“这红花好看吗?”有的学生说好看，有的说不大好看。 此时，学生和听课的领导与老师面面相觑，不知我葫芦里卖什么药。我立即在花枝上画了几片绿叶，问道：“好看些了么?”学生齐声回答好看多了，我板书了一句“红花还须绿叶扶”，说道：“这就是烘托。大红花好比课文中的主人公，绿叶好比是那些好的环境、天气、景物描写等。现在请大家从课文中找出这些‘绿叶来’。”很快，学生一个个站起朗读有关课文，而下课铃声也恰到好处地响起来了。我刚宣布下课，教室里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作者曾任该班班主任 辛勤付出，必有回报。两年之后，经郭主任推荐，我得以参加地区一级教研活动。 三 1975年5月初，益阳地区教育局通知县五中，借调我去参编下一年度中学语文教学参考资料。
图为1975年，参加蒋天桂主任主持的中学语文《教学参考资料》编写组所编的教参 教参编写组设在市内学门口县招待所，共有8位老师参加，由地区教学研究室主任蒋天桂主持。其中，只有我和县师训班的黄老师是出道不久的年轻教师，其余都是名教师。蒋主任知名度尤高，从教数十年，语(法)修(辞)逻(辑)文(法)，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名望出众。 我依然照着在泥江口区改材料的办法，开头两天不下笔，研读新的语文教材，并认真研究蒋主任先写出来的两篇教参，以把握其内容要点和编写方法。而且，以后他写完一篇我就看一篇，越看越明白，越看我也写得越顺利。 一个多月后，蒋主任要大家把已经编写好的教参初稿交给他看，阅后他批评了几个老教师：“你们这些老油条，依老卖老，不下功夫，写的东西不合格，都要返工。你们去看看小文、小黄这两个年轻老师写的怎么样，看了会脸红!小文、小黄，你们每人再加写两篇。” 不久，我获悉益阳师范恢复，今年下半年招生，需从各县市调进一批各科教师。 我请求蒋主任推荐我调益师，他满口应承了。我又去找了地区教研室党支书谢振刚，他是我在县四中时比较要好的同事，又是篮球场上的球友，请他邀蒋主任一起向益师的校长推荐我。 数日之后，蒋主任告诉我，他和谢支书一同向益师校长当面推荐了我，他担保了我的语文教学能力，谢支书担保了我的体育特长能力。二人双管齐下，益师校长当即表态同意我调入。 闻此喜讯，我高兴异常，当着蒋主任和其他老师，靠墙一连做了三次倒立，每次曲肘伸直三下，展示了强有力的肌肉，让大家目瞪口呆。 孰料双喜临门。当日中餐时在县招待所邂逅益阳师专两位熟识的体育老师，他俩说师专成立学生排球队，知道我曾经在大学里当过校男子排球队主力二传手，想调我去当排球教练，上午已到县委组织部看了我的档案，没有问题，问我是否愿意调到师专。我当然愿意，想不到运气双来，我立马跨上单车回家报喜，一路上好比杜甫在四川闻官军收复河南河北一样，有一种“即从巴峡穿巫峡，便向襄阳向洛阳”赶回家的快捷心情。 1975年8月初，我手持调令到地区教育局人事科报到。科长问我，师专、师范都要调你，你愿意去哪里?师专离市区20多里，师范在赫山庙，离家不远，我当然选择了师范。 8月15日，旭日东升，彩云似锦，我怀揣派遣通知单到赫山东风岭上的益阳师范报到。至此，经过8年辗转，从香铺仑到刘家湖、兰溪，再到赫山庙，终于调到了心仪的学校。 人生要不断进步，就不断需要目标，有目标才有动力，我的下一个目标又在何方? 四 1978年是喜庆之年。12月22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全会决定开始全面纠正文化革命的“左”倾错误路线，实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改革开放的方针。 喜讯传来，举国欢腾，益阳市好象闹元宵一样，满街流动着彩车花灯，鞭炮声惊天动地。一个新的时代来到了! 年底，我的妻子也从刘家湖农场调到益师来了，一家大小团圆。
图为作者在益阳师范时所发部分文章的刊物，其中有省教委主办的《中师教育》创刊号 安居乐业使我迸发出研究教育教学的巨大能量，思维机器飞快运转起来，发现了一个个研究课题，写出了一篇篇大小论文，敲开了一本本教育、教学期刊的大门。我的文章在《人民教育》《湖南教育》《上海教育》《美育》《湖南日报》《上海师范学院学报》等刊物发表，甚至还登上了国家教委主办的《课程 教材 教法》这一教学权威杂志。 每发表一篇文章，我像喝了一杯美酒，沉醉于喜悦之中、不断进取之中。高温季节，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我打着赤膊写;寒冬腊月，没有取暖设备，我在床上围着被子写。一天当两天，我拼命要把文化革命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1982年恢复教师评职称，我成了学校第一批讲师之一，一年后当了语文教研组长。又过一年，升为教导处副主任，再过一年做了主管教学和学生工作的副校长。 我不能就此止步，下一个目标在哪里? 1984年底，省教委创办《师范教育》杂志，通知各师范学校动员教师积极向创刊号投稿。这又是个机会，我必须在创刊号上发一篇文章。 我发挥过去编写教参的经验，紧扣师范语文的阅读和写作教学，对中师文选教材中现代著名作家方纪的散文《三峡之秋》的描写艺术作了一番深入研究，分析其景物描写的妙法，并从中抽象出一般规律，用以指导读者欣赏和写作，写出了一篇题为《意与像印，情与景合》的文章。 不久，此文果然在《师范教育》创刊号上发表。有一次在长沙开中师校长会，该刊副主编告诉我，师范处陈处长看了创刊号发表的所有文章，对我的文章评价很高。此后，凡是参加有关中师的会议，散会后我都被陈处长留下写会议纪要。 1988年全国师范教育工作会议在长沙举行，省教委师范处把我借调到此次会议筹备处参加文字材料准备工作，要我为省常务副省长王向天起草开幕式讲话稿，为省教委主任龙禹贤起草报告，为省教委师范处长陈若海起草汇报材料，还与人一同编辑出版了反映我省师范学校办学成果一书《园丁的摇篮》。 我在筹备工作中遇到了文坛高手，教委主任龙禹贤是五十年代我省3支笔杆子之一，他亲自修改了我起草的报告，并把修改的原稿退还给我。我看了几遍，他把成绩说得满了的、问题说轻了的、体会说浅了的通通作了恰当修改，改得我心服口服。我再次彻悟文道：文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思想认识水平决定文章水平。 省教委按地域方位把全省31所师范学校分成五个片，以片为单位举办教育教学研究交流活动，益阳、常德两地区共6所师范组成湘北片，委任我为片长，还推荐我为全省师范语文教学研究理事会五个常务理事之一。 因此，我的活动平台和空间都扩大了，见识也增多了。我盼望着有更高大的平台和更宽广的活动空间。 1991年是丰收年，我在《光明日报》发表一篇关于益阳师范大搞教学研究，教师争发教学论文，不断提高教学质量的通讯，扩大了学校的影响和知名度。 一年来，益师在省以上师范学生作文、书画、体育等活动中，都获得了许多好成绩，进入了全省师范队伍中的前列。 是年7月，国家教委在《中国教育报》发布嘉奖100所优秀师范学校的公告，益阳师范赫然在列，并获奖金10万元。 辛勤的耕耘，必有收获。我人生轨迹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转折来了。 1992年春节前夕，我和校党委书记汤世忠乘校车去省教委办事，过了湘江北大桥经过湘雅医院时，老汤要在此下车买药，叫我先去师范处，等一会他来与我会合。 我来到师范处陈处长办公室，见他在收拾东西，就问是否搬新办公室。他说：“龙禹贤主任调任省委统战部长并兼任省社会主义学院院长和党组书记，我也调到省社会主义学院当副院长、副书记并主持全院工作”。 我祝贺他高升，并说特来拜个早年。未料他微笑着说：“你回去对你们地区教委主任说，我要到益阳调一个老师来。” 我猜想他是调我，否则没必要告诉与我无关的人事，便冒然问道：“是调我吗?” 他稍稍停顿一下问道：“你愿意来吗?” 我连忙答应“愿意来，你是我的老领导，彼此熟悉好共事”。 他认真地说：“好的，过完年，正月初七我就坐车来接你。” 我不相信有这么简单的人事调动，不无疑惑地问道：“这么快就能办好调动手续吗?” 他肯定地说：“你先来上班，调动手续由省委统战部干部处去办就行了。” 我深信无疑了，便高兴地说：“那正月初七我就恭候大驾了。” 十年磨一剑，双刃未曾试。我在返程路上，除了高兴，更多的是体会到了唐代诗人贾岛长年磨剑的苦心孤意。人各有志，如果没有机会、没有贵人相助，恐怕也难有“乘风破浪会有时”。 正月初七，春如人意。陈副院长果然践约来接我了。他带我先后去见地委组织部马部长以及教委杨主任、我校汤书记，他们都表态同意我调出。我向陈副院长请求开学交接工作后再去长沙上班，他同意了。 1992年3月16日，是个春风得意、丽日舒怀的好日子，汤书记专车送我去长沙报到，我挥手告别工作了16年的益阳师范学校，告别了可爱的家乡，迎着东方光辉灿烂的旭日奔驰而去。 尾 声 湖南省社会主义学院是中共湖南省委直属的正厅级事业单位，是统一战线性质的高等政治学院，也是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的联合党校，校址在长沙市芙蓉区浏阳河畔。
图片摄于满州里中俄边境，作者出席在海拉尔市举行的全国社会主义学院统战理论研讨会时留影 我调入省社院后，教学和科研都改了行，专门研究统一战线的理论实践和方针政策。在省社院工作时间虽然不很长，但我有明显的进步。我的行政职务得到提升，专业技术职称上升到教授，科研成果更多，在省以上报刊发表各类文章80余篇，其中在全国核心期刊发表论文多篇;正式出版专著两本70万字，出版合著参编的理论书籍数种。
图为作者在省社会主义学院所发表了论文的全国核心期刊 最令我欣慰的是活动空间扩大了，参加过多次工作或学术研讨会，两次当过“全球中华文化经典诵读大会”诵读表演评委，为刘延东等领导人起草过大会和讲话稿，扩展了眼界，增长了知识。 如今，我老了，即将进入8旬，愿将平生工作的体会，概括起来告之于年轻人：创造条件，抓住机遇，等待贵人。 |
湘公网安备 43090302000001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