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麻石街】两百年前的益阳家规

两百年前的益阳家规

鲁新民

　　家规，民间俗称家法。我最初的印象是“文革”前古装戏上那一句威严的“家法伺候”，然后有演员挥舞竹条作“啪啪”响，另一演员翻滚作痛苦状。那竹条作为“家法”便印在我脑海里了。

　　也见过麻石街上一些居民的墙壁上，挂着一束用布条缠着的楠竹桠子，那便是实打实的家法了。孩子若调皮捣蛋闯了祸，家长就用这楠竹桠子抽屁股，戏称“鳝鱼炒肉”。因小时候本人也尝过，那滋味可不好受。

　　后来，看过一些古旧族谱上的家规家法，才知那些具象的竹条或竹桠，是有这些文字作依据的。如“端心术、敦孝弟、重丧祭、勤耕读、正夫妇、戒弟子、和宗族、睦邻里”等，若做不到，从理论上讲都应该用家法来伺候。

　　一、为纪念胡氏入湘，城内西门口建有一座汉清公祠

　　2018年3月，因整理碑拓，有幸在桃江县文管所看到一块200年前的“家规碑”。该碑出自桃江县石牛江镇牛箭桥村，为湖南“麦田胡氏家族”宗支房所立。该碑青石质，长134厘米，宽66厘米，厚6厘米。碑额楷体阳刻“呈请万宪批准家规”。正文阴刻21行，满行37个字格，少数一格二字，共计848字。字体行楷相兼，有魏碑风格。其内容涉及崇尚耕读、避免斗殴、基层组织、家族奖惩等。解读此碑，从而发现诸多鲜为人知的家规。

　　虽说该碑出自桃江乡下，但在清咸丰10年(1860)，胡氏家族在益阳城内西门口建有一座汉清公祠，以纪念入湘始祖。

　　二、该碑由县衙批准备案

　　碑额“呈请万宪批准家规”，八个大字高高在上。“万宪”，即永远的上级政府。这说明当年的家规是须报请上级政府批准，才有权威的。碑文最后还有政府“准予刊刻”的批文：“禀呈议家规各条，皆系教育子弟，饬纪敦伦，劝德淳善之道，尚于教化有裨，准予刊刻，以昭遵守”。同时也强调，“房族内有犯小过，尽可绳以家法责惩。或情节较重，即应送官究治”。说明家法毕竟是家法，不能凌驾于国法之上，若超越了家法，或家法不能处置的，应送官府追究。

　　三、竹板即家法确有其规

　　谈及制定家规的缘由，碑文云：“迄今丁繁万亿，宅立百千。士农工商不一，其业智愚贤否亦殊。其材顾家庭雍睦，惟定齐之。以礼戴得正之，以罚挟恩侍爱。或生不肖之心以过征嫌，亦酿无端之祸，倘罹法纲而败及身家。”

　　这文字有点佶屈，但总的意思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丁多了，这家长也难当，所以须用家规统一思想。不管你做什么事，也不管你能力水平如何，只要依规矩行事，以礼法待人，各家就会和睦相处，各户才不会有无端灾祸。

　　这些道理，说一说还不行，还须“恭请宪政恳赏准给竹板二块威表祠宇，俾人人咸囗，户户怀刑雀鼠”。这引号里的字是说：须恭请政府赏给我们两块象征家法的竹板，挂在胡氏宗祠内，使人人都严格遵守，家家都心怀畏惧。这里，畏惧二字用“鼠雀”替代，非常形象，也非常到位。试想，如果面对那两块竹板，人人都像鼠雀那样胆颤心惊，那家法的权威又有谁敢去挑战，去破坏呢?

　　四、胡氏家规包含奖励

　　过去，总认为家规就是惩罚，就是对违犯者打竹板。从桃江胡氏家规看，家规的主要内容除了惩处，还有奖励。如“子孙虽有贤愚，诗书不可不读。有聪慧而家寔贫，须公给膏火，延师入祠教授，鼓其能才。六房子孙读书不懈，能游泮者助银六十两，补业者二十两，能举孝廉者百二十两，永以为式。闺闰中有节孝两全者，必须呈请建坊。旌表助银五十两，以资费使”。

　　这里“寔贫”即实贫，等于现在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膏火”即夜读的灯火，“延师”即聘请老师。就是说，对会读书而家中又实在贫困的孩子，族里会补助灯油费，并聘请老师到祠堂来讲课，解决他们的上学难。

　　接下来的“游泮者”，泮，是学宫，游泮者是指经州县考试录取的生员，因为要到学宫走读，故称游泮。“补业者”，则考不上的补习生。举孝廉的“孝廉”，其本义是“孝顺亲长、廉能正直”，是明清两朝对举人的雅称，举孝廉就是考上了举人。可见，麦田胡氏宗祠对有志于成才的生员、补业和举人，均有不同的奖励。

　　至于家族中出了义夫、节妇、孝子、贤人、隐逸及累世同居不分家的大家庭，更须大加推崇，并报请地方政府申报朝廷，获皇帝恩准准后，或赐以匾额，或朝廷赏银，为其打造牌坊，以彰显其名声气节。

　　位于龍川的胡氏宗祠牌坊。

　　五、胡氏家规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在胡氏家规中，还列举了“强牵强抢，酗酒打降及帮惠朋凶”等恶习该怎么办。“强牵”即偷窃，“打降”就是打架，意即上述行为，还有抢夺、酗酒、或帮凶等，都是家规家法的管教范围。在当今社会，200年前有过的这些恶习，仍然存在，有的甚至还发展成了黑社会集团性质的犯罪。据此，胡氏家规的是非观及管教范畴，至今尚未过时，对当今社会仍有借鉴意义。

　　家规是一个家族生存和发展的命脉，也是维持整个家族和社会和谐稳定的珍贵典籍。纵观胡氏家规，其内容佐证了益阳崇尚耕读的传统文化、讲究公平正义的契约文化、及爱憎分明的道德情操，其价值体现，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着某种渊源和传承。可以说，这份家规是古人留给我们的一份文化遗产，也为当前我市的文明创建提供了一份道德滋养。

　　六、胡氏家风成就了胡氏辉煌

　　据查，桃江县石牛江胡氏族源自宁乡六都麦田，为迁湘始祖第四代福宗之后。迁湘始祖汉清公，字允元，原籍江西泰和县荣坪乡，元武宗时迁湖南醴陵。生子二：文秀、文迪。文秀公携子云龙、云兴徙居宁乡六都麦田。云龙公子三：福宗、福寿、福珍，宗、寿二公徙居益阳，珍公留居麦田。云兴公子二：福大、福昊，福昊公三世孙思敬公由宁乡麦田徙居益阳泉交河。

　　嘉庆九年(1804)，创建云龙公祠于宁乡六都麦田窑坡村。此后，此支胡氏无论散布何处，都称自己为“麦田胡氏”。三年后，桃江县石牛江胡氏族刊刻家规，行“饬纪敦伦，劝德淳善”之道。

　　据《麦田胡氏族谱》统计，该家族从明朝至清末废除科举前，累计涌现进士、举人等成功人士近300人，至胡达源、胡林翼父子而臻于极盛。

　　昊支思敬公房二十世孙胡达源，幼承家学，二十岁入岳麓书院，嘉庆二十四年(1819)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晋国子监司业，擢少詹事、先后为提调官、总领馆事，典试云南视学贵州后，还朝授学士。其子胡林翼，道光十六年进士，授编修，先后充会试同考官、江南乡试副考官。历任安顺、镇远、黎平知府及贵东道，咸丰四年迁四川按察使，次年调湖北按察使，升湖北布政使、署巡抚。抚鄂期间，多次推荐左宗棠、李鸿章、阎敬铭等，为时人所称道，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称为“中兴四大名臣”。

　　自清咸丰10年(1860)于益阳城西建了汉清公祠后，1934年，胡氏家族在又在宁乡、益阳二地合修了族谱，其后宗、寿、珍、大，四支合派，订立了四十代派名。谓之：德泽敷南国，鸿章锡远方，谦恭崇厚道，仁孝振纲常，诒谋原笃祜，缵绪克隆昌，勋业怀先代，钟祥保祚长。

　　附碑文：

　　呈请万宪批准家规

　　具呈;监员：胡成词、胡成洛、德帮、德耀;监生：成杰、德聪、成全、泽鲤;生员：德修、德怀、昂仝、昂禀，胡囗元、胡萍光、首贤、世安、丙玉、次九、两钱、良照、协清、莹裕、明囗、有耀。

　　为呈请家规，以严约束。亥我族住十里，三世祖福宗公葬石牛岗。分上中下三大房，我等系上房。传至五世祖嗣斌公，葬来仑山。又分六房，亮侃、刚剑、鼎缘建祠。具武山置田，讫祭历有年所。迄今丁繁万亿，宅立百千。士农士商不一，其业智愚贤否亦殊。其材顾家庭雍睦，惟定齐之。以礼戴得正之，以罚挟恩侍爱。或生不肖之心以过征嫌，亦酿无端之祸，倘罹法纲而败及身家。曷率旧章而免乎!案读爰呈家规，恭请宪政恳赏准给竹板二块威表祠宇，俾人人咸囗，户户怀刑雀鼠。诪张免集甘棠之宇，小人无状先惩宗祖之庭。为此沾呈家规，赏准勒刊，光人戴德，�棺逭炊鳌Ｉ铣省�

　　一、子孙虽有贤愚，诗书不可不读。有聪慧而家寔贫，须公给膏火，延师入祠教授，鼓其能才。

　　一、六房子孙读书不懈，能游泮者助银六十两，补业者二十两，能举孝廉者百二十两，永以为式。

　　一、闺闰中有节孝两全者，必须呈请建坊。旌表助银五十两，以资费使。

　　一、家庭中有鼠才全角之非，必先接房长入祠面质，在房长务宜公直剖断。毋许寓意波澜，有碍情偏袒者，草去训赎理论不清，方许出控。

　　一、保甲原属朝廷耳目，任大责重，非其人不举，六房轮充，向有成规。从今保正一年一更，甲长一岁一换。必由公举，方许认充。倘有念魁争充者，公送究治。

　　一、族中丁多散处，贤否不齐，为父兄者须昉常诰诚。倘有强牵强抢，酗酒打降及帮惠朋凶，蹈此恶习，连累父兄，牵累方团，该房长呈送并责伊父兄以教导。不成之处，若从子弟非者公同罚治。

　　一、六房管首，每房二人。侃分多择一人充总管，培租息出入总散，互相稽考。倘有漏落一切奖端，罚银五两入公，并罚酒二席，革去另行择举。

　　批据：禀呈议家规各条，皆系教育子弟，饬纪敦伦，劝德淳善之道，尚于教化有裨，准予刊刻，以昭遵守。房族内有犯小过，尽可绳以家法责惩。或情节较重，即应送官究治。沾单附卷。

　　嘉庆十二年二月清明日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