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益阳 新护士日记《惟有爱》(下) 张 波 一个小女孩凄切的呼唤 1991年6月27日 星期四 晴 夜班一接班,杨老师便道:“11床何琳有可能会在你手中‘走’,现在正输血。” 我一怔:“情况很不好?” 她淡淡道:“你自己看看吧!” 两岁半的何琳,深深的睫毛,弯弯的眉,小小的嘴唇,特别可爱的女孩。此时的她,正时而高叫,时而一语不发,呈嗜睡状。 当我们回到护士办公室,又传来了患儿母亲压抑的哭泣声。杨老师一边在水龙头下洗手,一边道:“哎!也可怜。丈夫离了婚。两个女孩她一个人带着。丈夫一分钱也不给。” 我愤怒的惊呼:“怎么这么可鄙?” 杨老师又是一声叹息:“乡下的。咳!” 患儿4天前沸水烫伤后,在当地医院治疗后再转来我院的。胸腹和背上,涂着中草药的创面程黑痂样,奇臭难闻。已有明显的腹胀,柏油样大便。典型的败血症症状。难道在我的班上,真的会非“走”不可吗?那么漂亮的孩子,想必在家时也一定是人见人爱的啊!我翻阅病历,烫伤创面30% ……不由惋惜,要是早来我院,并非不治之症啊! 在患儿的病床旁,除了患儿的母亲,还有她阿姨和一个30岁左右男的,杨老师说这男的是孩子的舅舅。 我说:“为什么俩个女孩子都归她一个人带?” 杨老师道:“若是一男一女就不会离婚喽。男的要生个崽。” 我真不甘心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眼睁睁的在我的班上被死神掠走。我多么想抢夺回来啊! 2点30分,我和实习同学徐平又一次来到了患儿的病床旁。她的呼吸又快又浅,几乎每分钟只有40多次。听诊心脏时,心音低弱,律不齐,每分钟有160次左右。她的妈妈只顾着在一旁哭泣。而她却在高呼着:“妈妈!妈妈!” 高呼声中,孩子的手也在乱抓乱摸。我忍不住将左手的食指递过去,她便紧紧地抓住不再松手。我的心,一阵痉挛,几乎是哽咽地对她母亲说:“她要你。你呆到她身边来。让她抓着你的手,答应她,告诉她,你在她身边。她很懂事。你在哭,她也在哭。你没有看见孩子的眼睛旁有泪痕吗?孩子是最懂感情也最懂事的。不让她感觉到你的焦急和她的危险,这是你现在的责任。” 她母亲来到了她的身旁。轻轻地哽咽地:“妈妈来了……” 这时,一幕我不曾意料的场景突然出现了。孩子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唤起:“爸爸!爸爸!爸爸!” 那“爸爸、爸爸、爸爸——”的凄厉呼唤,真是一声比一声清晰而又高亢。我一怔又一悸,目视着在场的3个大人,忽然全都黯然。那母亲的哭声又起。孩子的唤声依然不断。焦急的我,突然把目光投向了孩子的舅舅。我几乎是在恳求。这时,她舅舅略一迟疑,混胡不清的低声应着:“我在这。我是爸爸。” 泪水刹那间奔出了我的双眼。我赶紧扭过头,用手背悄悄拭去。 那可恶的狠心的父亲呵!你怎么不来看一眼你病危的女儿?你不喜欢女儿,但你怎么不想一想女儿却是多么需要你啊?你听到了这凄惨悲切的呼唤吗?你怎么这么不喜欢女儿呢?这世界不正是由女人的生命创造出来的吗?包括你自己。 这个可恶的该被诅咒的男人! 如果真有上帝,我虔诚的祈祷:愿上帝将奇迹于人间,让这可爱的小女孩能够死里逃生。 可是,我的祈祷并没有感动上帝。4点,患儿出现了明显的呼吸屏息与暂停现象。此前,患儿的舅舅已经明确要我扯掉氧气。甚至说是我故意吊着她的一口气。我没有理会他。后来,值班的文锡基主任也起床了。我们仨一道投入了紧张的抢救。西地兰,可拉明,速尿,强心利尿改善呼吸,一切该用的全部都用上了,我看着孩子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流出,她疲乏的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 我的心都要碎了! 上帝啊!你是一个无情的上帝! 我含着泪将孩子清洗包扎好。实习护士徐平默默地推走了氧气筒。几近奔溃的我,回到护士办公室后,竟然伏倒在洗手池旁捶胸恸哭!
活着,不仅仅是为了个人 2005年6月5日 星期日 雨 看过《少年维特的烦恼》的人,便知一个未婚者爱上一个有夫之妇,是多么糟糕。而现实中,却不是所有人都有绿蒂那么善良完美。30床的曹雪就是这样一个不幸的青年。 他原本是个英俊幽默而很逗人喜欢的大男孩,不少姑娘都追求他,可他不屑一顾,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已婚的女人。而这女人最先却是瞒住他,以未婚的身份出现的。当真相大白后,女人离婚未成只好提出分手。正陷入热恋而又偏激的他自不同意。无奈之下,他像很多类似悲情状况中的男女那样,将汽油泼到自己身上,手中拿着打火机吓唬她:“你分手,我自焚!” 女人哪能被吓住。她一转身,扬长而去。他真的“咔”的一声点燃了打火机。偏偏又一阵风迎面吹来,只是瞬间,他便成了火人。而那个女人始终没有回头,也不曾来看过他。心痛他的,是那些许许多多的朋友,一夜之间便筹集了一万多元钱送来给他治疗。 病床上的曹雪多么渴望自己能够活下来。也多么懊悔那一瞬间鬼使神差的冲动。他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要选择生命,为自己负责,为生养的父母家人负责,为爱我的那些朋友而好好活着。”然而,一切已悔之晚矣。他的父亲早逝,相依为命的母亲与哥哥力量单薄。看着他的生命之光一点点黯淡而束手无策。我多么渴望奇迹的降临。奇迹却不曾在他身上出现。他,还是走了! 他的家人曾提出过是否要那个女人出一点儿医药费?他制止了。他4年前分手的前女友,挺着个身孕的大肚子,带着现在的丈夫来到了他身旁日夜照顾他。为他端屎倒尿,擦洗身子,那情形就像血浓于水的亲兄妹。我看到他前女友的悲伤丝毫不亚于生养他的母亲。她偷偷的流泪哭泣。而她的丈夫也真诚地安慰着她。尽心尽意地照顾着病人。此前,我还以为这男子是病人玩得好的一个铁哥们。后来,当我知道了真实的情形后,心中充满了深深地感动。这故事是那么的凄美动人。人间依然有真情啊! 活着是真实的。真实的活着更是幸福的。当我们活着的时候,要千万懂得关爱和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连生命都可以不要,世间又还有什么不可超越与战胜?还有什么大不了的沟沟坎坎可以成为生命的障碍? 善待生命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个人。更不仅仅只是为了某一个人。一了百了,却将痛苦留给活着的亲人和疼爱自己的朋友,我们不能这样卑鄙和自私!
……而是你自己 2012年5月27日 星期日 晴 上午11点半左右,注射室匆匆走进一个笑容满面,披红色外套内穿黑色T恤的美丽少妇。她是来抽血标本的。当我用卡打单完毕正准备抽血用物时,她却早已坐在台前的方凳上,抡起衣袖握紧拳头,将手放在小枕上,充分爆出了静脉血管。看那上面似有不少抽过血的针眼,我不由一怔。她却淡然一笑:“只有这根血管最明显。” 我点点头,一边系上压脉带一边随意道:“常常抽血?” 她明亮的双眸注视着我:“我是乳腺癌。常常吃药。要定期查血常规的。” 血已经抽好,我将标本递给她,嘱咐送厅外的化验室。一边道:“这个病手术效果特好。” 她笑了:“我已经做了手术了。是在去年的3月,术后做了6次化疗,现在长期吃药。”我看了看她头上茂密而微卷的大波浪式头发:“戴的假发?” 她摇了摇头:“不!是自己的头发。掉光了后自己长出来的。在第4次化疗时,我剃光过。” 平日忙碌的注射室,让我们这些谓之天使人的护士早已如机器人一般,只有劳作的功能而没有交流的机会。我让实习生去帮她将血送到化验室,自己在这休息一会等结果。看她此刻仿佛如遇知音般热情洋溢,不由赞道:“你真勇敢,能自己将那烦恼丝剃了。” 她也自豪地一笑,点点头:“我也觉得自己真的勇敢。化疗4个月的时候,我的头发已经掉得只有两侧的耳朵后面稀稀疏疏一点点了。我对着镜子,拿着刀片,一边哭着一边刮着……想想平时,自己还蛮臭美的……” 我看着现在的她,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樱桃般的嘴唇,葱头似的鼻子,光滑白皙的面颊,神采奕奕,精致而典雅。她的实际年龄49岁,但看上去最多30出头。我笑道:“你丈夫一定非常体贴和理解你。” 她点点头:“我丈夫非常体贴和理解。”我肯定着:“如果没有他的理解与支持,即使他言语不说,只要表情和行为上稍有异样,你都会受不了。” 这时的她认真而淡然道:“不管丈夫还是家人对你好与不好,但终究还是靠你自己。要去勇敢面对,要有好的心态,一切不是靠父母、靠儿女,而是你自己。必须是你自己去承担这过程之中的一切痛苦。你想想,家人再好,他们不能帮你去掉疼痛,不能在你无法下咽的时候,为你解难,不能在你头发掉落时将其留住,不能……你只能感恩他们的爱。痛苦依然要自己去承受,去坚忍。还好,总算过来了。第4次化疗后剃了光头。第6次化疗结束后,头发竟长出来了。比原来的还要多,还要黑。最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卷了起来。”说着,她像少女般地笑了起来。 我惊讶道:“不是你自己烫的吗?” “不是。我自己从来不烫发的。烫了显得要老很多。这样的自然卷,我剪都剪不掉。” 我一笑:“真是神了,蛮好看呢,不要剪了。” 这时,送血的实习护士进来:“你的血化验结果马上就有了。可以去拿了。”她站了起来:“谢谢!拜拜!”我微笑着:“好走!” 许久许久,她那“而是你自己”的话,一直在我耳中久久回荡。是啊,无论遭遇什么,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一切,都必须你自己去承担,去面对,去战胜!
与毛泽东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获得者刘克邦合影。 弹指一挥间 2012年6月1日 星期五 晴 昨天,是我护理生涯的最后一天。都言人生如白驹过隙。最初听到“退休”二字,那心竟如孩童般惊了一跳:咳!还没有长大呢,怎么就老了?脑海里便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些关于夕阳的滚烫句子来:大海啊!我就要走了,你为何还不平息?凝怔中,思绪的海洋宛如惊涛骇浪。 此刻的我,端坐在夏日窗前明亮如水的晨光里。柔风从窗口拂来,如婴儿的手拨弄着额前的刘海。心旗,恬淡而飘逸。是啊!人生,无论谁,你纵有十八般武艺,纵有无限未酬的雄心与壮志,生命就像一场约会,从你赤裸着身子,拧着小拳头“哇哇哇”啼哭着来到人世的那一瞬,上帝早已给了你最公正的安排。怎样的人,便有着怎样的经历。女儿不止一次对我说:妈,你这一辈子就做了一件事:护士。 再回首,不仅只是做了护士,还几乎是一个专科护士:烧伤科护士。若不是后来因为年龄,担任责任护士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许我真会在烧伤科干一辈子。想当初离开烧伤病房时,那心,真还波涛滚滚,大有一个战士脱下军装放弃手中抢似的依依不舍。好在来到注射室后,我依然身穿白大褂,这给了我些许的安慰。 而在注射室的日子里,我更是感受到了无限的温馨与愉悦。无论从过去已离开科室的老师们身上,还是现在依然留在科室继续战斗的小姐妹们身上,我都学到了许许多多人生知识及操作技能。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天,彼此间的关爱和包容,率真与善良,我都有如置身大家庭般的温暖。率性而为,不喜欢矫情,是我柔弱的躯壳里最内在的本性。我感谢注射室与之相处过的每一位老师及姐妹,以一颗颗包容和善良的心,让我在生命的黄昏,能够仍像年轻时代一样,真情真性真流露地做了一回率真人。 因为工作,因为原则,也因为性情,我曾面红耳赤过,也曾针锋相对过,还曾……但更多的却是亲如姐妹的温馨与坦荡。我的心,亦是快乐的更是幸福的。此时的我,千般不舍,不只是因为我对白大褂的眷恋,更是在与姐妹们相处的每一天里,点点滴滴中所感受到的彼此尊重、彼此关爱的深情和厚谊。此时的我,万般感谢,不只是感谢白衣生涯给了我不断追求的完美,更要感谢姐妹们对我这个心直口快,偶也心粗气燥的俗女所给予的理解与真情。 人生无不散的筵席,世无不谢幕的舞台。弹指一挥间!在时空的无涯里,生命只是一种过程,一个淡若微尘般的瞬间存在而已。相遇是缘,相处是福,因缘际会是三生有幸啊!人与人之间,只有永远如兄弟姐妹般相处,才能永远如兄弟姐妹般开心! 时光永逝不复,人生匆匆似梦。我深深地感谢曾与我一同相遇相处的兄弟姐妹们。更深深地祝福你们:珍惜生命中有幸相遇相处的缘分,永远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我想,人生的舞台这里谢幕,而另一扇窗早已打开。对于文学的梦想,正是我分秒必争,全力以赴的时候了!
与《乌龙山剿匪记》作者水运宪合影。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