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麻石街】 爱我的人就在枕边(下) 刘济刚 作者简介:刘济刚,女,1951生。1958年被父母送予衡阳姨妈做女,1964回到父母身边。1968年下放沅江阳罗公社新民六队,1971年与本队青年黄双喜结婚,生有一儿一女。1972年至1979年担任大队民办教师。1979年招工到沅江阳罗供销社,1990年供销社体制改革下岗干个体户至退休。
裂痕凸显 1979年,知青开始大返城,青年组的斗南和小萝卜头走了,我家姊妹有四个知青,也回去三个了,唯独我拖儿带女地留在了乡下。不过还好,政府为我和儿女解决了城市户口,吃上国家粮了,并且安排我到宝山供销分社去工作。我很开心,但双喜却很落寞,他生怕我带着儿女弃他而去。 我与学生去告别,孩子们都哭了:“老师你别走,留下来吧,我们爱你……我们舍不得你……”。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我舍得这所学校,却舍不得这些孩子啊! 11年的知青生活,就在孩子们的不舍中,结束了。临走,我当然没忘记全部还清公婆转给我的那笔欠款。 在当年那种体制下,有户口和没户口,有工作和没工作,真是天壤之别。虽然我所分配的地方就在本公社的增积大队,工作也只是售货员,但因为有了固定收入,第一个感觉,今后不会“吊锅子”了;第二个感觉,再回娘家,就无须母亲寄路费了! 由于分社的房子紧张,领导只分给我一小间,仅容纳一床一桌,而已。我只能将儿子暂时托付给婆婆,带着未满周岁的女儿去上班。白天,我将女儿寄放在附近的社员家,下班了,才把她接到小屋里来。双喜这时已被大队抽调到了油榨里,偶尔,他也会走十多里,到増积来看看女儿。 当年没有个体户一说,一个公社上万人呢,却只有一个供销分社,可见这营业员是非常辛苦的。上班根本不能落座,因为顾客都是农民,对一些时髦商品,还得不厌其烦地介绍。遇到不讲理的,还只能陪小心说好话。尤其我是当过知青的,不能让人说我“一阔脸就变”,何况我也没阔呀! 我是一个比较爱整洁的人,分管的布匹柜陈列得井井有条,柜台也一尘不染。我熟练了打算盘,补差找零从未出过差错。我会根据男女老少的差异,在布料的颜色、质地和做衣的款式上指导他们。还会根据高矮胖瘦,估算出衣裤用料的多少。我的耐心与细致感动了顾客,所以我柜组的营业额大幅增长,盈利也最多。
每到星期天,儿子就拉着小叔子来看我。有时我会分别塞给他俩几毛钱,或给他们买点小零食。往返30里呢,就为了这点吃的,望着他俩的背影,我有种心痛的感觉。儿子很懂事,每次总是背着他的小叔叔问我,什么时候能和妈住一块啊?每次,我都只能搪塞他,快了…… 一次,我发现他们头上身上都长满了虱子,浑身上下抓得稀烂。可怜的孩子!我给他俩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裤。为此,我请假赶到了婆婆家,将铺盖统统翻晒清洗了一遍。我暗自发誓,要努力工作,好好表现,争取调到镇上的总社去,这样才能分到大一点的房子,儿子也才能在我身边。 有志者事竟成。这年,我终于凭我的业绩,调到了阳罗镇上,当上了主办会计,分到了两室一厨的房子。房子分给我的第二天,我就把儿子接到了身边。 我带领柜组成员到各地去采购货物,一时,义乌的小商品,杭州的丝绸被面,诸暨的针织棉袜,湘潭的各种布料,都成了阳罗街上的抢手货。在与外地商贩打交道中,我还学了好多经商之道,使我后来的个体经营少走了许多弯路。 我一人照顾儿女的吃喝拉撒,日子过得紧张而又充实。双喜一个人在乡下,此时的他已当上了生产队长,后又当了大队会计。他不管做什么,都认真负责,唯独对我对家庭,似没有找到感觉,没有顶梁柱的样子。我也承认,自从我改变身份后,也很少与他沟通,不过也从未吵过架。我们相互没有信任危机,但那条原不显眼的裂痕似一下凸显了。我想到过离婚,但又于心不忍…… 这年,我特意回了趟益阳,向父母倾诉了我的委屈与无奈。母亲认真听了我的诉白,开导我说,当年我们如果全家真下放了,他的爸妈也会真心接纳我们的,现在我们好了,不能忘了他家的好。 父亲也说,不讲其他,就看在你们一对儿女的份上,也应该磨合着过……
公婆情 公婆虽未曾进过学堂门,但非常明事理,他们对我这城里媳妇一直蛮喜欢。 特别是公公,有什么烦心事,总是告诉我,我也尽量帮他去解决。每次回乡下看他们,公公立马就起身为我做饭,总要亲手炒几样我爱吃的菜。公公身体不好,我也经常砍点肉,做他喜欢吃的肉丸子汤。 婆婆带着两个孩子从不出门。可怜她生了小儿子还怕别人说闲话。其实那年她才40岁,在那个年代生孩子并不稀奇。如果要怨还只能怨我,让她过早地做了奶奶,才让她有这种尴尬。 1972年,双喜的大妹妹出嫁了,男方是金盆农场的职工,按当时的条件,算是“高嫁”了。作为嫂子,我将仅有的一张桌子给她当了陪嫁物。只是没料,那男方隐瞒了他的精神病史,婚后一旦发作,就拳打脚踢,可怜我这大姑子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我和双喜便隔三差五去看她。 1974年,我又陪着二姑子去相亲。被相亲的这伢子母亲死得早,只有一个瞎子父亲。进门时,我见房子很凌乱,床上的被子还被面是被面、被里是被里的,便让姑子和未来的姑爷去谈,自己则帮忙打扫屋子,绽好被子。旁人不知情,一进门就连夸未来的媳妇好。好在这位妹夫憨厚,婚后对二姑子还不错。 后来在我们的帮衬下,大叔子及小姑子也相继成了家,我经常搜集娘家人的旧衣裤和旧鞋帽,让他们基本做到了不愁穿。 我的付出,让夫家人感激不已,也在村里博得了好名声。其实这不算什么,嫁夫随夫,这是我为人之妇应尽的妇道啊! 日子慢慢好转了,可惜公公的身体日渐衰弱,1985年,刚满53岁的他就去世了。 弥留之际,我给他擦洗身子。我知道他还在惦着他的小儿子,因为小叔子和我儿子一般大,才12岁。我告诉他只管放心,我会像对冰儿一样,将他抚养成人的。可说了这话他还是看着我。我忽然明白,又补充道:您放心,我会对双喜好的,我永远是您的媳妇……他的嘴微微翕动,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慢慢合上了双眼…… 我按农村的习俗,为公公披麻戴孝,作揖磕头,送他上了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儿女也一天天长大。为了公公的嘱托,为了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我选择了忍让,并从心底慢慢接受这个木讷的丈夫。我思忖,我们的裂痕加剧,很大程度是体制造成的,为了不让他七想八想,我必须想办法,为双喜解决户口,让他也成为城里人。 于是,我托熟人找关系,甚至也不惜请客送礼,终于在多方奔走下,双喜在他爸死后的第二年就解决了户口,并和我一样,也成了供销社的职工。 为此,我听了不少闲言碎语,说我拉关系、走后门啥的。但为了双喜,我只能把委屈埋在心里。双喜可能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加上事实上的身份平等了吧,我们的夫妻关系缓和了不少。
我们全家都融入了宝山供销分社。 回归益阳 双喜的铁饭碗端了还不到四年,1990年,全国供销系统体制改革,实行柜台承包制,所有的铁饭碗就打破了。我们两口子和儿子都成了下岗工人,失落感笼罩了整个家庭。 我是个不服输的人,牙一咬,便承包了供销社的一个门面,做起了服装生意。可能也由于我见多识广吧,采购的服装总能引领镇上的新潮流。加之我勤进快销,采购来的货物总是一抢而空。几年下来,我便挣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我为我们小家买了房子,添置了家电。在我的鼓动下,双喜也麻起胆子,做起了农药化肥生意,儿子则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餐馆。 1994年,儿子成了家,两人却因性格不和,不久就离婚了,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闺女。我既要做生意,又要带孙女,忙得焦头烂额。 同年,小叔子被他大姐接到了金盆农场,我们出资给他买了房子,并成了家。弟媳生孩子时,我关上店门,陪她去坐月子,为她洗衣做饭,照顾小侄子。也算替婆婆尽了一份心,同时也告慰了公公的在天之灵。 进入本世纪,供销社彻底解散,我将门面买了下来,把生意进一步做大做强。我风雨兼程,走南闯北,收集四处的信息,寻找更好的货源。一时,广州三元里的皮具、恒源祥的毛线、米兰的化妆品……都成了我店里的招牌货,生意蒸蒸日上。
由于马不停蹄,四处奔波,我不免感到身心疲惫,其突出的表现是一上车就晕车,那翻江倒海的滋味,到现在还刻骨铭心。由于积累了疲劳,积累了伤痛,便由此埋下了疾病的祸根…… 经过负重前行,奋力打拼,我的门面日益兴隆,家境也逐步宽裕。双喜的农资和儿子的餐饮也风生水起,进入了顺境。不久,我们就集中财力,到老家益阳购得了一处商品房。这样,便朝我叶落归根的梦想迈开了一大步。 想想,我都离开家乡30多年了,年轻时想回,有户口和工作的羁绊,年纪大了想回,又有房子和儿女等现实。现在,凭着党的改革与开放,也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实力,终于在老家购得了房子,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能回了呀! 虽然家乡的麻石街不在了,家乡的容貌让我陌生了,但不管怎样,这里有生我养我的父母,有我的哥哥和姐妹,还有那些我放不下的老同学。 每次回家探亲,父亲总是劝我,要我放下一切恩怨,好好地和双喜过日子。说他虽没有多大能耐,但心肠不坏,为人也忠厚,还说我能在家里当家作主,也是他的一份谦让。父亲到底是父亲!父亲像一本经典巨著,他的话经常让我沉思,让我震撼…… 2004年农历正月十一,父亲因糖尿病并发症突然离世。我远在他乡,没能见上老人最后一面,不由肝肠寸断,终日以泪洗面。父亲一生清贫,儿女又多,特别是解放后的前三十年,不是这个运动就是那个运动,历史上有所谓“污点”的你,没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不搞运动了,生活也有点起色了,你却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让我们做儿女的怎么想? 当然最受打击的还是母亲。父母这辈子情深意笃,相濡以沫,牵手几十年,现突然阴阳两隔,让母亲孓身一人,形单影只……每每想起,我便伤心不已。年轻时我替自己想得过多,不懂关爱父母,不懂从父母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更没尽什么孝道。现在我年纪大了,不能再让母亲和父亲那样,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留下我无尽的懊悔与自责。为了让母亲有个温馨的晚境,为了让走了的爸爸放心,我必须及早回去,为老母事孝! 2006年5月,我清空了我在阳罗镇的所有商品,廉价转租了门面,带着我一家子正式回到了阔别38年的益阳。麻石街虽然不见了踪迹,但我仍站在原来的老街上,抚今追昔,思绪万千…… 这年儿子再婚,又给我添了一个小孙女。同年,女儿也给我生了一个小外孙女。回到老家,我除了依伴老母,还能帮他们带孩子。虽说辛苦,但孙辈们也给我和双喜带来了许多乐趣。我尽情地享受着上有老太君、下有小孙子的天伦之乐!
病魔来袭 然树欲静,却风不止。 2008年秋,我无意发现右乳有一粒豌豆大小的肿块,不痛不痒。我赶紧到医院做了乳腺扫描。医生告诉我这是乳腺小叶增生,无甚大碍。 我服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消炎药,肿块并未消失,反而越长越大,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第二年春节刚过,双喜陪我到区人民医院找外科医生。医生见状,赶紧让我到中心医院作穿刺检查。 一种不祥的预感向我袭来。 针头扎进我的右乳,血水跟着针头涌出。医生表情严重。为了慎重起见,医生再次给我做了穿刺。一小时后,结果出来了,初步诊断为乳腺癌,必须马上住院,开刀切片再作进一步检测。 我如五雷轰顶,双喜的脸也刷地白了。 看他为我着急的样子,一股暖流涌进了心田。几十年了,他终于这么在意我了,本来慌了神的我立马冷静下来。我要用积极、愉快、坚强的意志,还有乐观的情绪,去战胜病魔,面对在乎我的人! 为了不让双喜过多担心,我一个人去买好了住院用的所有物品,并宽慰他,说不会有事的,就当再经受一次磨难吧! 住院的前一天晚上,我与双喜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我告诉了他家里的经济情况,及这些年来我对他的不满和怨恨。 双喜也告诉我,从我给他纸条的那天起,他就认为我精明能干,为人处事样样比他强,加之我是城里人,他自愧不如我,所以他也放心地把家里的一切交由我打理,全然不知我对他有什么怨恨。还说虽然他不会向我表达爱,也从未称呼过我,但内心深处一直是爱我的。他说他不能失去我,要我安心养病,他会好好照顾我,弥补以往的粗疏。 听他这么一说,我第一次扑在他怀里失声恸哭起来……随着哗哗的泪水,我原谅了他的过往,心,一下就舒坦了。在他怀里,我也检讨了自己过分要强,忽略了他的感受,没有给他太多的尊重…… 我终于放下了这沉重的郁结,真心接纳了他,并深情地说:让我们的一切重新开始!
不敢面对双喜 2009年7月7日,是我手术的日子。 我的好友一平赶到了市人民医院,她是我最要好的同学,我们一起下放农村,在那特殊的环境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她告诉我,她在本院工作的女婿石主任医生会参与到我手术中来,叫我不要害怕。我感动得直掉泪。 手术时间到了,亲人朋友一个个强带欢笑安慰我,给我鼓劲加油,我也微笑着向他们道别。一平、双喜送我到了手术室门口。关门的一刹,我看到了一平脸上的担忧,也看到了双喜眼中强忍的泪水,突一下感到什么是生离死别。我向他们挥了挥手,平静地走进了手术室。 平静了的我,其实心里没底。不过我明确一点,能不能下得了手术台,不是我能考虑的了。 半麻醉后,主刀医生将肿块切了下来,然后拿去作检测。忽觉一股热流流向背后,我知道那是我的鲜血,难道伤口没缝合? 手术台发凉,我静静地躺着。虽然孤单,也虽然无助,但我的心是热的,因为我是带着对双喜从没有过的爱走进来的。此刻的我,多么希望双喜能陪在我身边,紧紧拿着我的手。同时也强烈希望,那肿块是良性的。我不想死,也一定不会死。双喜这么爱我,我一定要践行我对他的承诺,让我们的一切重新开始! 我重新审视了我与双喜的点点滴滴,从中发现了许多他对我的好来。记得一次我感冒发烧,他默默端来一盆凉水,一次又一次地用冷毛巾敷在我额头上。我饮食不规律,得了胃病,每次发痛,他都炒一包食盐给我焐着,说可以镇痛。我的父母亲生病住院了,每次他都雷急火急地赶到益阳,和我的兄妹轮流照料…… 想到这些,我幡然醒悟,平平淡淡才是真,原来爱我的人就在枕边!就是为了双喜,我也不能死,我要为双喜好好活着! 我的眼睛开始打架。正欲迷糊,石医生过来告诉我,肿瘤是恶性的,须全部切除右乳,才能斩断病根。 我一直天真地以为把肿瘤挖出来就行了,哪知道还要切除乳房!对于我这臭美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呀!若如此,我怎么面对喜欢我的双喜?我哭了…… 麻醉师过来给我喷了些麻醉。即刻,我就浑然不知了。 一阵阵呼唤从天际传来……似是女儿的声音……我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昏昏然然,又一熟悉的声音飘来,是直接叫的“济刚”,是双喜吗?他可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呀!不知怎的,这次没费力,眼就睁开了。眼前是一双焦灼的眼神。仅凭这双眼,我就知道是他,是双喜。我知道,他等了我许久!我知道,我又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完全清醒后,大家争相告诉我,手术做了差不多七个小时,比预计的超过了两个多钟头。大姐还悄声告知,双喜见医生端出你那手术下来的切除物,痛苦得直流泪。还告诉我,说双喜见你迟迟没出来,比谁都着急,生怕你有什么闪失。并说,你跟他几十年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你的病是多年劳累所致,他没能给你关爱,说他对不起你…… 姐姐转告的这些话语让我心醉,让我忘却了眼前的痛楚! 我的胸被纱布紧紧地缠裹着,动弹不得。白天,女儿帮我擦洗身子,双喜家里医院两头穿梭,为我弄些可口的饭菜。儿子那些天工作正紧,无暇顾及。晚上,双喜衣不解带地陪伴我,几天下来,便明显瘦了一圈。后来才知,他的心理压力比我还重,因为医生告诉他,我的癌症已到了中晚期,且已淋巴转移,要他有心理准备。 其实我心知肚明,我的病有多严重,毕竟我是癌症的直接承受者!但我不能流泪,更不能崩溃,否则我的双喜就没了精神支柱,就会跟着崩溃。 七天后,护士为我松了绑。我低头一看,右胸一马平川,腋窝似也被掏空了一部分……我赶紧闭上了眼睛,一是让泪水流进肚里,二是不敢面对双喜……我感觉胸膛注满了铅水,挤压着胸腔和肋骨,好沉也好疼……
出院后到衡阳看望小学同学。 勇闯化疗关 最煎熬的是化疗,杀死那些癌细胞。 术后的第21天,我这只折了翅膀的蝴蝶来到了市中心医院肿瘤科,开始了第一次化疗。护士搬来测量仪,给我鼻孔插了氧气,右边胳膊吊针,左边胳膊埋管,两手完全不能动弹。开始输液了,明显感到,化疗药水对血管有很强的刺激……我心,扑通扑通,化疗有这恐怖吗?难道我的生命在这里将画上一个特殊的符号? 医生说,每隔24天化疗一次,共6次,每次化疗要7天左右。这就意味着,六次化疗需要半年。接下来还没完,还有25天的放疗。放疗即电疗,抵抗能力强,身体条件好的,在后几次的化疗中,可同时进行。 第一次化疗时,双喜可能看出了我的异样,连忙握住我的手,紧张得连气也不敢出。我赶忙一笑,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这化疗果然厉害,第一次化疗后的第三天,脱落的头发就洒满一枕头,用手往头上一摸,都只剩几根了。嚇得我每次上卫生间,都尽可能背对镜子。 我戴着帽子,到批发市场买了一顶假发,然后来到理发店,让理发师将仅剩的几根发丝剃去。看着镜子里光秃秃的自己,心比当初知道病情时还要痛许多。我带着假发,默默地回到病房。双喜见了我,逗笑着说:“老婆,你比原来漂亮多了!”我苦笑着,给了他一拳。 晚上,可能是化学药物的副作用,我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我强忍着,汗水浸透了全身。我满脸通红,张着嘴出粗气。双喜急得六神无主,一次一次去找值班医生。医生告诉他,这还是轻微的呢,她才刚开始。 我折腾了一晚,双喜也一夜未眠。望着他憔悴的样子,我心里又添了几分难受。直到清晨,他给我喂了点热粥,才慢慢缓和过来。 化疗的第一道难关是排便。我腹胀腹痛了三天,憋得眼冒金星,就是排不出,豆大的汗珠滴在地板上。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双喜紧紧地抓住我冰凉的手,生怕手一松,我就走了。一阵剧痛袭来,我晕了过去。双喜叫来医生对我一阵抢救,才苏醒过来。主任医生给我开了一些番泻叶,不久肚子里一阵咕咚声,我终于清空了肠道,从鬼门关里走了回来。双喜也长吁了一口气。吸取了这次教训,每次化疗前他就让我服些番泻叶。 化疗的第二关就是吃。由于药物反应,我没了唾液,喉干舌苦见到食物就恶心。医生告诉我,你必须吃,不然会撑不了多久。双喜便改着花样给我弄吃的。见不得油荤,他就做些清淡的汤水。为了活命,也为了双喜,我捏着鼻子把饭菜吞下去,尽管每吃一口,胃里像刀割一般。就这样吃啊吃,一顿饭吃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日三餐简直就是三次酷刑。六次化疗,整半年呀,我都坚持了每餐进食。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我的精神较同病的患者好了许多。 化疗的第三关是睡眠。因为注射了大量激素及消炎药,骨子里发烧不能入眠,但一天24小时,又感觉自己很疲倦。哪怕能睡上几分钟也是好的呀,可这是奢望。那么吃安眠药行不?不行,说是有规定。整整半年化疗,我都未曾睡过,说起来现在都不相信了,但当时就这么回事。多亏双喜陪在床前,替我抚摸,陪我说话,让我感动。几月下来,双喜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头发也白了。结果,我一身浮肿,他一身骨头,外人一看我们两口子,也弄不清谁是病号,谁是陪人了。 化疗最难的关就是白细胞的升降。正常人的指数是四千到一万,若是高于或低于这个指数,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我就亲眼看到一病友因上升到四万而丢了性命,也见到一低于一千的而命赴黄泉。因此,每个疗程一次次的抽血化验,是双喜最揪心的时刻,而偏偏我的白细胞指数忽高忽低,常在生死线上徘徊。 记得第四次化疗时,我的白细胞突降至六百,即到了生命的极限,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不断膨胀的气球,在空中飘呀飘的。才第一次体验到,人若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四肢无抓挠,那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医生赶紧给我注射提升白细胞的药剂。可这一针下来,犹如万箭穿心,又好似千万只蚂蚁在啮食。白细胞好不容易回升到了三千,第二天却又回到了原点。 这期间,医生多次找双喜交谈,要他做好最坏的打算。双喜每每都是一把泪,说医生你们只敢用药,用最好的药,至于钱,我一定不会差…… 也许是老天爷垂怜我吧,我奇迹般地闯过了这一关,双喜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了。冰儿给我买来野生甲鱼,双喜耐心耐烦把它熬成清汤,给我补充营养。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终于咬牙做完了六次化疗。 母亲拄着拐杖来看我,我不忍心让九十高龄的老母为我担心,强打精神,满脸笑容地出现在她面前。母亲见我状态颇佳,放下心来,宽慰我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我含泪点头。 化疗期间,兄弟姐妹轮番来看我,同学朋友也送来了问候和关心,我的学生闻讯也纷纷来探视……这些,都给了我无穷的力量,让我一关关地闯了过来。
为了迟来的爱 化疗过后,休息了半月,医生在我的右胸上画了个十字架,做了靶向定位,接着开始放疗。 这放疗不用药物,就是照X光,俗称“烤电”。以为好对付呢,却谁知这X光是通过了一个直线加速器,射出来的光像导弹一样,成了高能放射线。 用这种雷达制导的光照射着,哪怕每次只一分多钟,就像漫长的一世纪。它让你头晕目眩,浑身难受,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人也疼得没了尊严,眼睛到处张望着,只想对着两墙连接处的那个犄角,或什么坚硬的、锐利的器物上撞。最好,能有把刀子,就那么一刀解决了自己,也比这烤电强。 尽管疼痛难忍,但为了双喜,为了这份迟来的爱,我坚持着,从不放弃。医生要我多运动,增强体力,双喜便搀扶着摇摇摆摆的我在走廊里移动。由于长时间的劳累与担心,这天双喜不吃不喝,病倒了。我劝他回家休息几天,让儿女来顶替,但他仍寸步不离。 我知道他在补偿我,他把他无声的爱融入在了护理中,就那么不离不弃,无怨无悔,让我感动万分,也让我感激不尽。为了亲爱的双喜,为了这份重来的爱,我必须振作,必须勇敢,必须面对,要干净、彻底、全面地杀死这些可恶的癌细胞,要让自己永远好起来。就是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我终于完成了这导弹发射般的25次放疗,胸前背后脱了一层又一层烧焦的皮。 什么叫劫后重生,浴火重生,或炼狱重生,过去这些成语只是成语而已,经过这次化疗和放疗,才真真切切体味了一把,才明白了它们的内涵与分量。 都说,人生最开心的事是战后的和平和生孩子后的轻松。叫我说,应该还要加上这放化疗后的重生,及失而复得的爱情。
浴火重生 在双喜的全程陪伴下,我结束了半年的治疗,回到了可爱而又温馨的家。双喜仍像在医院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我遵照医嘱,在双喜的陪同下,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三年、五年,都去医院复查。医生曾告诉双喜,病人挺过一年就算过了危险期,三年一过算是度过了复发期,满了五年才算是过了安全期。 每次去拿复查结果,双喜都异常紧张,生怕有什么不测。直到一切正常,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现在十年了,医生告知,癌细胞已完全被控制住了,也就是说我已完全康复了! 我和双喜相拥而泣。浴火重生的我,又遇上了这迟来的爱,我的第一个感觉便是:活着真好! 只是遗憾,治疗期间婆婆病重,作为媳妇没能床前尽孝,让我内疚不已。老人驾鹤西去,没见上最后一眼,也让我十分遗憾。我非常感谢终日陪伴在婆婆身边的大姑子。婆媳情,姑嫂情,永远铭记我心中。 这些年,为了回馈亲情友情,我主动担当了我们黄、刘二家大家族的“群主”,每年,我张罗着大家庭逢年过节的聚餐,晚辈们的结婚生子……另外,我还是我们八八中学群的“管家”,我热忱为亲人和同学服务,乐此不疲!
后 记 情感的缺失,艰难的岁月,疾病的折磨,历练了我的意志,也愈合了我的亲情。我的人生坎坎坷坷,但也圆圆满满。 母亲健在,儿女孝顺,孙辈们已长大成人,我俩安享晚年,顺心惬意! 如今白发飘零的我,依旧童心未泯,唱歌跳舞,看书习字,莳花弄草,有时还和双喜一道,游山玩水,饱览天下风光。 我俩虽然搀扶在夕阳下,但从地球的另一面看,谁说这不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谁说这不是朝阳下的一对情侣? 出院后,找到新婚感觉的我俩,补照了一张花甲婚纱照。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