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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时运》

2012-12-13 15:53| 发布者: 王玲| 查看: 366254| 原作者: 刘春来|来自: 益阳在线

摘要:   天壤之别的两个时代,西方人或许要经历两百年才能感受到,中国人只用二十年就感受到了。   我就是许许多多中国人中间的一个。   小说中的龙鳞城,当然就是我所生活的这个小城了。她是我的梦中情人,我从来没 ...
15、软饭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马拐子又到光明纸盒厂来了。
  这回是接贾胜利去进修学校看房子的。
  水泥地坪里晒着一地坪火柴盒,贾胜也晒在地坪里。他要把一箱又一箱的火柴盒先搬上小推车,再用小推车推到仓库里去。贾胜利穿一身背心短裤,姑娘媳妇们隔着窗玻璃在议论他,议论他的那一身好肌肉。姑娘媳妇们说着说着就来晕的了,说他老婆在北京读书,他这一身好肌肉算是浪费了。有一个大嫂指着一个姑娘说,我们要节约资源,你长得最好,我们推荐你去利用一下。那个姑娘就尖起喉咙喊道:贾胜利,贾胜利!贾胜利以为真的有人找他有事,就颠儿颠儿地跑进来了。跑进来大家都望着笑,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贾胜利茫然不知所措,只问哪一个找我?哪一个找我?大家还是没一个人说话,只是笑得更加历害,一个个就都笑得斜偏裂倒了。贾胜利知道大家又是在逗他的活宝,也不恼,喝了一口水就颠儿颠儿地出去了。贾胜利在厂里经常被大家这样逗活宝,老太婆厂长在办公室的时候她们不敢这样做,老太婆厂长其时不在办公室,老太婆厂长跑到地坪里去了。老太婆厂长刚才接到了街道办公室的一个电话,街道办公室说,贾胜利的商调函已经来了,调他的单位就来人了。
  一辆吉普车停在地坪里了,马拐子从车上跳下来说,嘿嘿,坐车确实比走路快一些,而且舒服!
  老太婆厂长说,多余的屁话!
  贾胜利也认为是多余的屁话,但是他不会说。
  马拐子和老太婆厂长握手,握了手对老太婆厂长说:厂长呵,我要在你这里挖走贾胜利,你不会有意见吧?
  老太婆厂长说:最好都挖了去。我们街道就这么一个宝贝厂子,我们还有好多人没有事情做呢。
  马拐子说:慢慢来,先挖一个,先挖一个!
  老太婆厂长开玩笑说:多少交一点培训费吧?
  马拐子说:嘿,培训费!我给你安置了一个人,我还想收你的安置费呢。
  老太婆厂长就感叹,老太婆厂长感叹道,你们河那边是一天天好起来,我们河这边是一天天烂下去了。你把贾胜利挖到河那边去,贾胜利算是走向光明走向胜利了。
  老太婆厂长这样说,是很有一番道理的。
  龙鳞城里前一向锣鼓喧天。
  省里要把龙鳞建成重要工业区,就将龙鳞计划单列,第一批撤地建市了。本来是省里派出机构的龙鳞行署摇身一变,就变成龙鳞市政府了。龙鳞市吞并了原来的龙鳞县,龙鳞县从地改市的那一天起,就委委屈屈成了龙鳞市辖下的河北区。级别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地改市后的第一个变化,就是街上车多了一些,连教育处也有了车,有了一辆吉普车。因为教育处不是教育处了,升格为教育局了。县一中改称为市一中,马处长也改称为马局长了。不过这些变化主要发生在对河,发生在对河桃花仑那一片本来是长满了桃树的丘陵上。现在那一片丘陵不长桃树了,长出来一片又一片工厂,一片又一片楼房。那一片工厂和楼房,被冠之以一个好听的名字:新城区。而河这边十五里麻石街呢,不但县政府降格变成了区政府,还被人唤成了旧城区。新的市政府加大了沿河防洪大堤的建设力度,旧城区沿河的房子在规划上都是要被拆掉的,拆掉了腾出地方来修防洪大堤。这样一来,十五里麻石街上的马路当然就不必要再拓宽了,街道上的路灯就还是原来的路灯,只要夜里勉强有点亮,只要能不摔死路人就行了。新城区隔不多远都建了一个很现代的垃圾站,旧城区就算了,旧城区反正以后是要拆掉的,资金很紧张,就不要搞浪费了。于是旧城区有人就编了一首歌谣,那首歌谣说:新旧社会两重天,旧城区人民好可怜,二婚带过去的拖油瓶呵,党不爱我我泪涟涟。现在政治清明了,不像过去了,你就是在街上喊反动口号也没有人敢抓你反革命了,你只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旧城区的一些居民唱着这首歌谣相邀了到市政府去上访,市政府还是只能向这些人反复解释,若解释不清解释到中午,还得破费请这些人吃一个三块钱的便宜盒饭。河这边的年轻人都下定了决心,都想往河那边调,但目前没有几个人冲破得封锁线的。贾胜利冲破了封锁线,所以老太婆厂长说,贾胜利是走向光明走向胜利了。
  马拐子安慰老太婆厂长说,你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话么?后来者居上。河那边现在后来者居上,河这边后走一步,老城改造完成后,肯定又会来一个后来者居上的。那时候我就来找你,到你厂里搞一个副厂长算了。
  老太婆厂长说,你们当官的都只会瞎讲。
  老太婆厂长说马拐子瞎讲,马拐子就不瞎讲了。马拐子和老太婆客套够了招呼贾胜利说:走呵,看房子去!马拐子一喊,贾胜利就放下小推车,坐进吉普车里去了。他坐进去想摇下玻璃,左摇右摇也摇不下。马拐子连忙说说,别摇了别摇了,摇不动的。
  马拐子有了车,但还是一辆破车。
  说起来真有一点不好意思,贾胜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小车呢。他坐上去后有一点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感觉和爬拖拉机的差别还是太大了。正高兴着,又被老太婆厂长叫下车了。老太婆厂长把贾胜利扯到角落里,很亲切地对贾胜利小声说:小贾,你到底有好大的后门呵?一调就调到河那边去了!给我也帮个忙吧,把我女儿也调过河去吧,她也是知青呢,她正在搞自考。
  贾胜利说,我调过去是修水管子。
  老太婆厂长说,哼,水管子!
  贾胜利笑一笑,吉普车就开动了。
  吉普车爬上大桥过了资江河后,马拐子叫司机先到新城区转一转。马拐子说,贾胜利你糊火柴匣子可能糊蠢了,我就先给你开一开眼界吧。你教书可能不行,你结业了我打算安排你搞办公室,你不能再两眼一抹黑了。你从今天起就要象个干部一样,对全市面上的情况都要尽量去掌握。不掌握好全市面上的情况,那是搞不好办公室工作的。从现在起,你再不能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了。
  马拐子知道贾胜利平日一般不过河,过河也只是去市一中看一下崽。
  贾胜利说,嘿嘿。
  马拐子问,嘿嘿是什么意思?你要努力学习。我讲的努力学习还不是只学文化,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一个合格的办公室干部,必须天上的事情他晓得一半,地上的事全部晓得。最好还要能够给领导当参谋,而要给领导当好参谋,就要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有个估计。而这一切,就建立在对面上的情况尽量掌握的基础上。
  贾胜利还是说,嘿嘿。
  贾胜利老是嘿嘿,马拐子就有一点火了,马拐子摇摇头骂贾胜利道,你狗日的本事不怎么样,福气怎么那么好呵?马拐子心里一句话只没有讲出来了:难怪谭眼镜不同意你做他的女婿呢,谭丽丽找上你确实是昏了头!
  马拐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估计贾胜利和谭丽丽的婚姻不会长久的。
  他的估计后来不幸成了事实,但这是后话。
  但那一天还没有成事实,贾胜利坐在吉普车上嘿嘿嘿嘿,其实心里在沾沾自喜。人确实是有一个时运的呵,工人阶级不吃香了,是人都在往知识分子的队伍拱,没有几个拱进来,我就拱进来了。龙鳞城里有人连续参加几届高考也没有任何效果,我考都不要考,就会有一个相当中专的文凭了,这不是时运又是什么呵?马拐子你没有讲错,我是要学习,我这就学习。
  吉普车拉着贾胜利在新城区跑了一个圈,贾胜利惊奇地发现,龙鳞城已经不是河北十五里麻石街的那个概念了,河南新城区的骨架已经可以看出来了。十多平方公理的土地上,四横四竖拉出了新城区的主干线。从北到南分别是沿河路、金桃路、朝阳路和迎宾路,从西到东分别是电厂路、银山路、康富路和龙鳞路。从功能上区别,西面是传统工业区,东面是高新工业区,六个商贸小区分别规划在两个工业区中间,其中错落着新型的住宅小区。贾胜利平时除了上班就真的是只跑到市一中看一看崽,从来没有到新城区来过。他没有想到,洞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龙鳞的变化真的这么大!三年前修大桥从体育场出发时,祁麻子讲的那个电厂已经落成一半了,苎麻纺织厂也开始了生产。水泥厂因为有污染,后来落实到远郊去了,马拐子告诉贾胜利说,现在我们学校大兴土木使用的水泥,就是从那个厂运来的。贾胜利这才知道河北老城区确实是很落后了,还是那十五里猪肠麻石街,还是那些石库门大杂院。硬要在石库门上面找出变化来,也还是找得出来。比如过去石库门框上用“大海航行靠舵手”做对联,现在就尽是写的渴望发财的吉祥话了。贾胜利曾经为老城区感到不公,工商局在十五里麻石街的最东头搭起那么多棚子时,他也和麻石街上的人们一样高兴了一把。他认为龙鳞的商贸城以后当然就是建在那个地方了,河那边的经济于是就搞得活了。但龙鳞市正式规划商贸城的时候,那一片棚子还是拆除了,商贸城又建到了河这边。贾胜利还听说裴平平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他现在就在河这边的商贸城里有了两间很大的门面,人们已经戏称他是水果大王了。贾胜利近几年和裴平平没有什么来往,主要是因为那一年没有把高考消息告诉裴平平,觉得有一点对不起他。再加上自已身份不行,在光明纸品上糊火柴盒,和他当老板的人(看)不对等。现在好了,现在拱进知识分子的队伍了,贾胜利坐在吉普车上就想:以后找个机会也到裴平平的公司去看看?就说检查他公司的扫盲工作!
  过去的恩怨,早就应当是一个笑谈了。
  相信裴平平也不会那样小肚鸡肠。
  知识分子真的是要上天了,市委市政府都还在老行署那几栋俄罗斯风格的红砖楼里办公,听说挤得车转转,但进修学校建好教学楼后,却又建了一栋教工宿舍。两室一厅的房子,有厨房还有厕所,这在当时的龙鳞城里当然是顶顶高级的房子了。僧多粥少呵,张艳玉记讲感情,催着马拐子给贾胜利办手续。不快点办手续,房子就没有了。马拐子在车上和贾胜利讲了房子后,又和贾胜利讲起龙鳞市的教育规划。龙鳞市的教育规划真的了不得,五年内九年义务教育那是肯定要普及的,五年内高中升学率要达到百分之三十。五年内进修学校要把全市的中小学教师都轮训一遍,中学教师也要换一次血。马拐子反复强调说:市委决心很大,再穷也不穷教育!
  吉普车开进进修学校贾胜利就相信了,果然是再穷也不穷教育。进修学校已经鸟枪换炮了,不和市教育局共一个院子了。进修学校现在好大的一个新院子呵,只是基本上还是一个建筑工地。这个建筑工地上人头济济,这边在建房子,那边在上课。戴安全帽的是建筑工人,不戴安全帽的就是老师和学生了。马拐子下车时喊老宋,一个半老头子就来了。半老头子拿来了一串钥匙。马拐子领着马胜利踩着砖头碎瓦走进刚竣工的一栋教工宿舍楼,用钥匙打开三楼的一套房子,然后就将钥匙丢到贾胜利手里。
  怎么样?还对得你起吧?马拐子问。
  贾胜利好惶然:我的么?
  马拐子直话直说:也可以说的你的,但分是分在你老婆名下,我们引进的人才是你老婆,你目前还不够这个资格。哪个要你不考起大学呢,说句玩笑话,你现在是吃软饭了。见贾胜利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马拐子也觉得自已讲话过份了一点,于是就话题一转和贾胜利真的开玩笑。马拐子说,我和你一样的,我也是吃软饭的角色。张艳玉也调到进修学校来了,她也看上了这里的房子。我是行政领导,市里规定了行政领导先不分房子,我要带头,幸亏我还有软饭吃。其实我无所谓,主要是张艳玉会吵,她吵到市里去了,市领导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我们就住你上面一套,谭丽丽回来了以后,你们夜里打仗动作要轻一点呵,不要影响了我们休息。
  贾胜利心里想:新房子哪个不想要?是市领导想出的办法,还是你马拐子自已想出的办法呵?可嘴里却说道,你们不要影响我们休息才好呢。你们结婚时是哪个写的那副对联?现在是全市人民都晓得。两个老家伙,一对新东西,今夜试火。贾胜利念了这幅对联感觉有点失言,马拐子老底是长辈呢,又是邻导。他马上又批评自已说,我是乱讲了,我没有上下。
  好在马拐子不介意,马拐子说:现在我们是同事了,就是要一个没有上下。
  贾胜利忠诚地说,谭丽丽回来了,我要拿出我最高的水平来,搞一餐饭感谢你和张老师。
  马拐子说,那要得。张艳玉搞饭只是态度好,技术上还是幼儿班水平,她说她只保证不毒死人。她有一次煮熟了一只鸡,好心好意挟了一砣尽肉来敬我,我咬一口咬出一嘴的稻谷,原来是鸡食袋!我今后不想咬鸡食袋了就少上一层楼,到你屋里来改善生活。
  贾胜利笑得要死,贾胜利说,那最好!
  贾胜利好不高兴,他看了房子就去报到。先去人事科报到,他的编制是学校里的管道工。再去学生处报到,他这个管道工比较特殊,还没修一根管道,就被学校安排先培训了,脱产学习。
  贾胜利有了房子后,谭眼镜有一天就和傅老师一起跑到进修学校来了。他们把贾亦谭也带来了。傅老师带贾亦谭,等于是重新又带了一个小崽,贾亦谭是一步都离不开她的。谭眼镜早就不上课了,他现在成了省里中学教材编写组的一个成员,领了任务每天就窝在家里编教材,他说他做的是最有意义的基础工作。这个工作关系到祖国的末来,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承担的,他于是很自负。他原来剃的是小平头,他现在不理小平头了,把头发梳成一个大背头了。梳成大背头就比较象首长,那天比较象首长的谭眼镜在贾胜利的房子里背着一双手踱步,确实是有一点像是首长在搞视察。他在那所房子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用步子去量。基本上搞清房子的平方面积后,谭眼镜转过身来说,有什么稀奇的?还是比是老子住的小了几个平方!
  傅老师知道他是故意在贬低这个房子,傅老师就说,有厨房有厕所呢,你住的房子有这样规正么?你住的房子厨房在走廊上,夜里起来还要上公共厕所。
  快三岁了的贾亦谭抓紧一切机会呀呀学语,他手舞足蹈咬字不清地跟着说:厕所,厕所。
  谭眼镜骂贾亦谭,吵,就知道瞎吵!
  贾亦谭又学道,吵,瞎吵。
  谭眼睛命令傅老师,把小崽子抱到一边去!
  最近谭眼镜有一点烦躁。
  谭丽丽把贾胜利调进了进修学校,并没有和父亲通什么气。谭眼镜知道女儿把她自已做了抵押物,气得差一点就要脑溢血了。谭丽丽你是昏了脑壳么?毕业了回龙鳞,回进修学校来教书?这是一个什么学校呵?狗屁学校呢!谭眼镜认为马拐子搞的这个四不象的东西,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教师培训站!不是教师培训站又怎么样?谭眼镜已经搞清楚了,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毕业生因为太紧俏了,一个和尚十个庙抢,基本上是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去。北京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一般都是去高校,去研究院,去新华社,去国家级大报,省里要人,也只能要到本省院校的毕业生。时代变迁之际,干部肯定是要大换班的,他已经打听清楚了,省委组织部就在规划选调一批大学毕业生做行政干部来培养,这批学生官先放到下面县里去任职锻炼,锻炼好了再调上来,就一个个都是大领导了。这些选调生,(有一个好听的名称,叫做第三梯队。进入了第三梯队的人,)只要不犯错误就前途无量。谭丽丽做事稳健,如果伯伯再在暗中助推一把,选调得上,(第三梯队做那么两年,)说不定日后就是龙鳞市的女市长了。
  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呵,谭眼镜就给女儿写了一封信,要求她认真地考虑一下他的“不成熟的建议”。谭眼镜在说“不成熟的建议”之前,先给女儿说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本市目前还在岗的一位老领导。这一位老领导刚解放时是地主家许多长工中的一名长工。祁麻子被土枪射出来的铁子打成一脸麻子留在龙鳞做了县委书记以后,马上就着手培养红色干部。祁麻子抽壮丁一样,要到那个地主家抽一名长工进干训班,本来不是抽他的。原定的那名长工只有一条裤子,刚好洗了没有晒干,不能光着屁股去,他有两条裤子,祁麻子等不急,不能让那名长工裤子晒干了再办干训班,就让他来了。现在他是本市一位职级不低的老领导了,威风得很呢。而另一个呢,因为只有一条裤子,当时那条裤子洗了没有晒干,就一直是农民了,现在吃五保户,可怜得很哪。谭眼镜用个真实的故事教导女儿说说,你看你看,机会就是这样重要,一条裤子和两条裤子,差别就是这么大。现在你们第一届大学生,都是有两条裤子三条裤子四条裤子的人。谭眼镜的意思是,有两条裤子三条裤子四条裤子的人,还去教一个什么书呵?
  (当然要去做第三梯队!)
  女儿没有给他回信,现在马拐子就给她分了房子了,还把贾胜利调上来了,这不是要谭丽丽将来也去做五保户么?
  简直是绑架!
  马拐子太狡猾了,谭眼镜怕谭丽丽上当。
  但谭丽丽不回信。
  谭丽丽不回信,谭眼镜心里就有一些烦躁。
  贾胜利不知道这些套路,谭眼镜才不会和他说这些套路呢。谭眼镜平时对贾胜利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晓得一个屁!这一天因为烦躁,就连这句话都没有说了。贾胜利当时搬了一把椅子,正低眉顺眼地说爸爸您老请坐,爸爸您老请坐。贾胜利就是这一点好,不管谭眼镜怎样阴起个脸,他都爸爸爸爸喊得沁甜的,耐力非常的好。平日里喊得三声爸爸,搞得谭眼镜老是不答腔不好意思了,也还是鼻子里要嗡一下的,这一回喊了四声了,谭眼镜还是一个聋子。谭眼镜是一个聋子,贾胜利搬了那把椅子就只好请岳母娘坐了。还是傅老师给了贾胜利面子,接过那把椅子坐了下去。贾胜利这才一把抱起贾亦谭,逗着贾亦谭的小脸蛋说,喊爸爸,喊爸爸!
  贾亦谭喊是喊了一声爸爸,但喊了这声爸爸就挣脱爸爸的怀抱,又扑到傅老师怀里去了。
  贾亦谭和贾胜利一点都不亲。
  贾亦谭虽然姓贾,但被谭家人带养得基本上姓谭了。
  贾亦谭姓贾还是姓谭贾,胜利无所谓。他心里清楚:反正是老子搞出来的,验血都是老子搞出来的,这个基本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但贾胜利也有烦恼,主要是他父亲贾铁头没有这样的觉悟。谭眼镜过去和他哥哥划清过界线,现在贾铁头和贾胜利也划清界线了。导火索当然是贾亦谭。不是亲家的两家人霸蛮搞成亲家后,贾铁头其实姿态还是很高的。贾亦谭放在市一中带养贾铁头没有意见,但他要求贾亦谭数典还是不能忘祖。他要求贾胜利还是要时不时送过去给他看一眼,就算是贾亦谭探亲,让他的婆婆子也带养一天,他们也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开始没有一点问题,傅老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贾胜利抱过去,但后来就产生矛盾了。原因是贾家的条件确实是太差了一点。贾亦谭第一次探亲回来身上就起了一身的小砣砣,傅老师说是蚊子咬的,谭眼镜说是臭虫咬的,争来争去也没有搞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咬的。第二次探亲回来情况就更惨了,拉稀,拉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稀,贾亦谭一张小脸都拉得不成形了。谭眼镜守在医院里给贾亦谭打吊针,傅老师特地过了一趟河,问亲家母到底都给贾亦谭都喂了一些什么。亲家母说,我们是大人吃什么,贾亦谭就吃什么,我并没有特别搞一点什么东西给贾亦谭吃。傅老师感到很惊诧,贾亦谭牙齿都没有长齐,大人吃的饭他怎么能吃呵?亲家母说,我有办法,我一口一口嚼碎了喂他。我带大了两个崽呢,我还不会带人?我说,孙呵,听话,再吃一口,呵呵,再吃一口,他吃得津津有味。亲家母不讲津津有味还好些,亲家母一讲津津有味,傅老师就想呕吐了。亲家母是不怎么刷牙的,傅老师就望了亲家母那一口黄牙齿不能不呕吐。虽然不能认定贾亦谭拉稀和这种亲密的喂养方法有直接关系,但贾亦谭探了两次亲后,就没有再探第三次亲了。决策当然是谭眼镜做出来的,谭眼镜在做出这一重大决策之前征求过贾胜利的意见,贾胜利敢讲半个不字?再说,他也讨厌他母亲的那种喂养方法,确实——确实是太不讲卫生了。贾胜利和谭家人一鼻孔出气,贾胜利就成了甫志高,成了贾家可耻的叛徒。贾家人先是和谭家人划清界线,后来和贾胜利也划清界线了。
  贾铁头在机械厂公开叫嚣:老子等于少养了一个崽!
  贾胜利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但贾亦谭和他还是一点都不亲。
  这真让贾胜利不好想,幸好基本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天地良心,谭眼镜也没有想过要去改变这个基本事实,他只是从来就看着贾胜利不顺眼。现在心里一烦躁,就更加看着他不顺眼了。谭眼镜不坐贾胜利搬过来的椅子,踱到阳台愤愤地想:就是这个贾胜利呵,实在没一点吊本事,却偏偏把女儿抢走了!女儿还要为他卖身呢,要到这个鬼学校来教书!谭眼镜从阳台上重新踱进来说,我烦躁死了!贾胜利,我不得给你们带人了。你们那个狗崽子呵,天天吵,吵得老子天天都睡不好觉,我现在是文章都写不出来了!谭眼镜还是踱着步安排道,你们既然有房子了,我就随听你们怎样搞吧。叫你岳母住到你这里来吧,帮你们带你们那个狗崽子,我是眼不见为净了。
  贾胜利说,好。又对岳母娘说,妈妈,只是累了您老人家了。
  傅老师说,我无所谓。
  (其时龙鳞城里电话已开始普及了,已经有人装私人电话了,只是还贵得吓人。谭眼镜要和时代接轨,已经在市一中装了一个。他要贾胜利也装一个,这样他就可以远距离遥控了。)贾亦谭是谭丽丽生的,谭眼镜不喜欢贾胜利,但他还是很舍不得贾亦谭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谭眼镜对贾胜利说,你读着书还有工资拿呢,你又不困难!现在全国人民都在奔向四个现代化,你们也要奔现代化。
  贾胜利小声说,我要电话有什么用?我又不做生意。
  真的蠢得可以呵,不做生意装电话就没有用!谭眼镜真想给贾胜利上一课,马上就要进入讯息社会了呢,马上就是资讯时代了呢,你还两耳不闻窗外事!看你那个样子哟,你进一步蠢下去,你会蠢死的!谭眼镜当然不会给贾胜利上课,他只剜了贾胜利一眼,就又踱他的步了。)
  贾胜利好高兴,终于可以不住在市一中看岳老子脸色了。他一高兴,就(确实是蠢猪一条,他)又拿出他的一惯伎俩。他的一惯伎俩是和岳老子嘻皮笑脸,再就是爸爸爸爸喊得沁甜的。贾胜利又喊爸爸了,他喊了无数声爸爸以后,谭眼镜这才鼻子里嗡了一声。谭眼镜嗡了这一声才说,你把你的房子收拾一下吧,快点把你的狗崽子搬过来!
  他说他再不愿意被人剥削了,尤其是受了剥削人家还有意见。
  这当然是指贾铁头。
  谭眼镜要贾胜利把他的狗崽子快点搬过来,贾胜利巴不得。你以为我想在市一中跑上跑下,低三下四狗一样呵?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贾胜利六尺高的汉子,站起原不比人矮,我是看在谭丽丽的面子上。我讲了忠于谭丽丽,就象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样,我讲的话现在还作数。过去我没有地方安家,现在有了,你不讲我还想提出来呢。贾胜利当下就说,好的,只是贾亦谭会天天想爷爷呢。
  谭眼镜说,嗡。
  谭眼镜说完那个嗡字就下楼了,只催傅老师快点快点!下午有两个部门有两会,都在等着他到场。一个是城建规划会,他是城建局聘请的文化顾问,他准备在这一次规划会上进一步强调自已的主张:城建一定要坚持文化品位。一个是重修龙鳞志的坐谈会,市志办也聘了他做文化顾问,他的袋子里现在有一个发言提纲,题目是《志书要编出文化档次》。这两个顾问虽然都是业余的,一分钱都拿不到,但谭眼镜还是很看重。
  那时候的人搬家还都不搞装修,搬家最大的工程就是打一个煤灶。谭眼镜在招商局谈他的“文化也是软环境”的时候,贾胜利在进修学校的基建工地搬砖。他有的是力气,搬了几十块红砖回来后,又向工人师傅要了一点石灰和水泥,然后就用一把旧菜刀代替砌刀,自已给自已打煤灶了。打煤很容易打,只是做烟囱有些难度。烟囱要通到外面去,必须在墙上穿一个洞。贾胜利又向工人师傅借了一个锤子一个子,扎脚勒手只干了一天,洞就打通了。
  买一些瓷片贴在灶面上,嘿,还像一个样子!
  两间房子摆两个床,再在小餐厅里摆一个饭桌子。
  再把儿子把岳母娘接过来,一个家就安顿好了。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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