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北京
秋天的时候,傅老师接到女儿从北京写来的信,就变成了一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家里团团的转了。 女儿并不说明原因,她只说要母亲到北京来,而且来了还要住一些日子。傅老师猜想女儿可能是病了,只想马上就飞到女儿的身边去。谭眼镜也急,但他支使傅老师一定要女儿先说清楚:住好久?为什么要住那么久?谭眼镜支使傅老师说,你到邮电局拍一封电报去,要她说明是什么事,你说不说清楚你就不去。傅老师就跑到邮电局,按谭眼镜的指示拍了一个这样电报。
但谭丽丽的回电还是斩钉截铁几个字:来,马上就来!
谭眼镜看到这个电报后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说:看来是决堤了,门板都挡不了!傅老师莫明其妙,问他决了什么堤呵?怎么门板都挡不了呢,挡个什么呵?谭眼镜不给她说明白,谭眼镜只说:你快去吧,我现在已经晓得了,你去了也就明白了。
傅老师问谭眼镜晓得了什么,谭眼镜不说,他生怕只要一说出来,他的担心就会变成是真的了。他心里在骂傅老师,蠢婆娘,真是蠢到家了!夏天的时候,谭丽丽回来度暑假,一夜一夜不在家里睡,你以为是她真的是给张艳玉做伴去了么?马拐子的右派平了反了,已经做了行署教育处的处长了。两个人刚刚举行了婚礼,正处在狂轰滥炸的阶段,张艳玉还会欢迎谭丽丽去做伴么?谭丽丽今天说看这个中学同学去了,明天说看那个知青战友去了,你还能一个一个地方都去调查么?她下乡搞什么农村调查,听说还是贾胜利陪了去的呢,有人看见告诉我了。关于谭丽丽搞什么农村调查的事,谭眼镜曾经在校园拦住张艳玉,也侧面地问过。谭眼镜一问女儿的去向,张艳玉就只是笑,很神秘地笑,笑了还帮她打掩护。张艳玉很神秘地那样笑,谭眼镜就知道她和谭丽丽是一伙的了。
那一天晚上,傅老师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时,谭眼镜想起了一则西方幽默。这一则西方幽默说,美国在西德有一个兵营,一对西德夫妇整天看守着他们的女儿,生怕女儿被美国大兵拐骗了。直到有一天,女儿的肚子大了起来,他们才无可奈何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想:我们的任务终于结束了!
我会是那个西德的男人么?我的任务也会这样结束么?
谭眼镜真不甘心。
女儿真不懂事呵!
其时县剧团的舞台上已经不演《红灯记》了,演包公,演陈士美,演那个抱了百宝箱跳到江水里去的可怜的杜十娘,真的是牛鬼蛇神纷纷出笼。日间不演戏,日间放录像,放香港进口的武打录像片。这时候乡下的农民分田单干已经多收了三五斗了,他们多收了三五斗后一个一个都烧包了,总是一个生产队的人包一辆拖拉机,涌进县剧院来看香港进口的武打录像片,看完了在街上买几瓶洋酒,再坐着拖拉机叽叽喳喳发表着感概回去。他们买的洋酒,其实就是从广东一个叫深圳的地方运过来的可口可乐。三年前的春天,中央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在海边上画了一个圈圈,把深圳画进了那个圈圈里,深圳就成了一个特区。全国许多人都往那个圈圈里钻,那里好像满地都是钞票,谁都可以去检。那里确实涌进了很多外资企业,特区有很多特别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夹着尾巴被赶跑的帝国主义又回来了,他们这回是夹着钱包回来的,回来办外资企业。外资企业生产的可口可乐,龙鳞县的农民就称之为洋酒了。李连杰的拳脚功夫果然了得,飞墙走壁刀砍不进枪打不死,他比傅老师更有观众,他就代替了傅老师,他演的霍元甲和陈真,轻而易举就代替了傅老师演过的所有革命英雄人物了。这样一来傅老师就没有事情做了,要她在舞台上做丫环甲或衙役乙(活宝)树桩一样的站在那里,她又放不下昔日台柱子的架子。剧团领导正拿了她没有办法,随她上班还是不上班。她只和剧团领导讲了一声,就收拾行装急匆匆进京了。
她心急火燎从龙鳞坐汽车到省城,又从省城坐火车到北京,只花了两天时间就到了。
北京到底是伟大的首都呵,比龙鳞现代了一千倍,遍地都有电话亭。大街上不但有公交车,还有出租车。傅老师出火车站上出租车之前给谭丽丽就读的那所大学打了一个电话,出租车在学校大门口刚一停稳,谭丽丽就站在那里向她招手了。
谭丽丽的身体好像有一点虚弱,大热的天穿了长衣长裤,把身体捂了个严严实实。
傅老师说,你这个活宝,你会不会穿衣服呵?
谭丽丽却说:娘老子,你不准和我吵架!
我和你吵个什么架呵?傅老师认真审视女儿,才发现女儿的肚子已经微微现形了。傅老师这才大吃一惊,傅老师指着女儿的肚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呆一阵才有点结巴地说:这——这——
谭丽丽说:我不是乱来,我有结婚证。
谭丽丽拿出她的结婚证。
结婚证上,她和贾胜利脸贴脸傻笑着,就像两个小骗子。
傅老师又结巴了,傅老师说:这——这——
谭丽丽说:娘老子,我是向你学的,我们娘女,是屋檐水滴在现窝里呢。
女儿这样一说,傅老师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想当年,龙鳞城里还在搞公私合营的时候,傅老师是龙鳞城里同庆号商铺的大小姐,而谭老师呢,只是简易师范的一个穷学生。同庆号商铺也是在龙鳞县志上查得到的,商铺发行的代金卷,那时候在龙鳞城里和旧版人民币一起流通,一样丁当丁当响。本来,同庆号商铺的掌柜看好了军分区副司令的儿子,一个刚刚授了衔的解放军中尉。中尉在北京国防部工作,前途不可限量。傅老师却硬不要中尉,也是在一个夏天,她偷了商铺一大把代金卷和穷学生私奔,生米煮成了熟饭还结出锅巴后,才抱着女儿回到同庆号商铺。她回到商铺才知道,军分区副司令不来和父亲喝工夫茶了,父亲就从开明资本家变成了不法资本家,商铺被店员工会用一点点定息就赎买改造成社会主义的供销社了。达尔文的遗传理论看来是对的,龙生的是龙,凤生的就应当是凤。傅老师想起过去的往事就只能承认现实了,她说:丽丽呀,我就算了,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都很蠢。但是,但是,但是你如何过你父亲那一关呢?
谭丽丽笑嘻嘻地说: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也不怕谁!
傅老师说:你狠,你比我还狠些。
谭丽丽说,彼此彼此。
傅老师说:你要我来,是要我给你做奴隶吧。
谭丽丽说:不是做奴隶,是来做外婆。
傅老师没有办法,就只能住下来做外婆了。
傅老师先还以为挺着大肚子读书是一件稀奇事呢,后来她就发现了,这事情在那一届大学生中一点儿也不稀奇。傅丽丽的班上,就真的有三个大肚子。有两个大肚子都是三十好几了,再不生,可能就生不出了,她们是没有办法。谭丽丽没有三十好几,谭丽丽其实用不着这么急,但谭丽丽说,娘老子你不知道,国家改革开放了,中国就要融入世界。我们的下一代人将是全新的人,从思维方法,一直到生活方式。我要让我的儿子早一点出世,好早一点抢占先机!谭丽丽好像还是为傅老师着想呢,她强词奔理地说:你的英雄人物都革命到底了,你做什么事呢?丫环甲衙役乙你又不想演,我这是让你重新就业呢。
傅老师说,哼,重新就业!我前世欠了你的么?
谭丽丽说,当然。
傅老师在学校里住了六个月,留下的印象只有一个字:挤!
学校操场上扎满了一顶又一顶绿帐篷,帐篷里住的都是兵。傅老师搞清楚了,学校的房子原来兵住着,房子要不断地腾出来给学生,兵们一时又没有营房,一般都要在帐篷里过渡个把月才能走。这一批兵走了,又一批兵从房子里搬出来,又住到帐篷里去。北京的秋天很热,兵们都得到了命令,不准在校园里乱走影响学生,他们只好很委屈地蹭在帐篷里大汗淋漓。学校就是这样很不人道地赶部队,学生们还总是每天都在挤来挤去。七七级还刚进校,七八级又进来了,七九级八0级扩招了,八一级据说还要再扩招。国家为人才的事好像急得发疯了,有点顾不上兵了。谭丽丽挤了三年多了,挺着大肚子不好再挤了,于是就想给老娘找一个事做了。傅老师在学校近边找了一个防空洞改成的旅馆住下来,住下来后,每天都到学校里来按时上班,替她挤。白天在学生食堂排五次队,晚上再到图书馆排一次队。她从排成了长龙的队伍里打了饭菜出来,谭丽丽只吃现成的。她从排成了长龙的队伍里打了开水出来,谭丽丽只喝现成的。她从排成了长龙的队伍里提了热水出来,谭丽丽就可以洗澡了。食堂里挤五次傅老师不怕,舞台上的英雄人物都是要翻跟头要劈大腿的,她在舞台上演英雄人物演出了一副好身体,她基本上还吃得消。让她感到有点难为情的是,晚上还要为女儿到图书馆去占座位。图书馆就只有那么大,只有那么大的图书馆就只有那么多座位。七点钟一到图书馆开门,门口早挤着一大片学生了。老师可以把图书借到家里去,学生不可以。傅老师夹在一群学生中间,虽然是最早到的,站在最前面,但还是有点像一个小偷。管理员不止一次要她亮出学生证或者教师工作证,她只能每次都说我忘了,我忘了。说到第三次,管理员就把她揪出来了,一定要她说出是哪个单位的。她只好坦白交代,说我是来为女儿来占座位的。女儿就要生了,女儿当了十多年知青,女儿要把失出的光阴夺回来。她以为她让女儿多当几年知青,管理员就会感动呢,管理员一感动,就会通融的。她没有想到管理员一点也不感动,管理员吊着京腔生硬地说:也不行,这样的情况多哪里去了!
后来傅老师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管理员每天挤食堂也挤得大汗淋漓,而且总是后到。他每天都排在队伍的最尾巴上,有时候就只有饭打没有菜打了,他只能吃窗口里面大师傅的一个“对不起”。管理员要等到图书馆里面的人都走了才能锁门,他就是跑得最快,也还是不可能不后到。发现了管理员的这个软肋后,傅老师排在队伍前面就留了一个神。她只要看见管理员来了,就打三份饭菜。打了三份饭菜后,她把管理员从队伍的尾巴上叫出来,让他也和谭丽丽一样,也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管理员吊着京腔说:谢谢,太谢谢了!
傅老师说:不用谢,我一条牛是看,两条牛也是看。
管理员听不懂南方话,管理员问谭丽丽:你妈妈说些什么呵?
谭丽丽用普通话翻译道:我妈妈说您是一位坚持原则的好同志,您那回把她赶出来了。
管理员的脸就红了,管理员说:这样吧,你把你的学生证让你妈妈拿着,她进去也亮一亮,我不认真检查就是了。
谭丽丽故意说:不好吧?这样的情况多去了。
管理员笑着说:但给我排队卖饭的人目前还只有一个。
傅老师排了三个月队,谭丽丽就生了。
谭丽丽是临产前一天住进学校医院的。同学们用担架抬着她大呼小叫出教室时,傅老师扶着担架问她:现在可以给贾胜利发个电报了吧?那个狗日的,他在龙鳞真的好过呵!
谭丽丽说:不要,这个事情他帮不上忙。
傅老师说:不发贾胜利就不发贾胜利,但现在还瞒着你爸爸,算个什么事呢?我回去他会追究我的责任。
谭丽丽说,你还以为他不知道呵。
傅老师说,我怕他会找我发脾气。
谭丽丽说:他会打你么?
傅老师说:打倒不会打。
谭丽丽就抵她说:那你怕什么呢?你当年也不是抱着我回的外婆家么?
傅老师无话可说了,代替狗日的贾胜利在妇产科签了字。
签了字就坐在走廊里了。
她先还听见女儿在里面和医生说闲话,后就听见女儿在里面喊了。再后来,女儿声嘶力竭愤怒地声讨贾胜利,骂他猪狗不如,只知道有福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医生们都笑,笑着笑着就喊了:嗬,男孩!
一声嘹亮的婴啼,就这样踏着一个新时代的脚步声唱起来了!
和婴儿并头睡着,睡在担架车上从里面出来,谭丽丽拨弄着婴儿,很不好意思地对妈妈说:他本不肯出来,我一骂他爸爸,他就出来了。
傅老师说:不知羞耻!
谭丽丽嘻笑着又抵她说:你没有资格说我呢,我有结婚证。你生我的时候,你连结婚证也没有!
谭丽丽连婴儿的名字都起好了:贾亦谭。谭丽丽对傅老师说:贾就是谭,谭就是贾,你看看你看看,我起的这个名字是多么有创意呵!
县剧院的那位台柱子是六个月后从北京回来的,回来时手里抱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当然就是贾亦谭了。
贾胜利被叫到了县一中。
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还结出了锅巴,谭老师不承认事实也是不行了。谭眼镜打发小儿子谭晶晶过了一趟河,到光明纸盒厂将正在上班的贾胜利喊过来。贾胜利问谭晶晶是什么事,谭晶晶说,我不晓得,你去了就晓得了。贾胜利说,是你爸爸要你这样讲的吧?我晓得是你做舅舅了!谭晶晶人小无城府,马上就承认说:是的。而且还反问:你怎么知道?贾胜利心里好快乐,谭丽丽早就写信告诉他了,他已经知道自已已经做父亲了。他想起那一年他给谭丽丽送行李,谭眼镜不准他接触谭丽丽,就忍不住想要笑出来。你想守住你女儿呵,你守住了么?贾胜利真想对谭眼镜说,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
当然只是想一想,并不敢真说的。
贾胜利在县一中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两瓶最好的酒。小商店的售货员是一个饶舌的人,问他买这样好的酒做什么,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说,我去看我的岳老子!售货员问他岳老子是哪个,贾胜利就说出了谭眼镜的名字。售货员当然知道谭丽丽,按一般的常识思维就问道,你在哪个大学读书呵,也快毕业了吧?贾胜利大言不惭地回答说,我读的是社会大学!
读社会大学的贾胜利站到谭眼镜面前时,谭眼镜手指颤抖着,咬牙切齿想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但他激动得说不出话了,手指颤抖了老半天,只是反复地说:你!你!你们,你们——!
贾胜利心里快乐得要死,却装出一个痛不欲生的样子,很不要脸地喊爸爸。贾胜利说:爸爸呵,要打你就打我一顿吧,我是主犯。不过,谭丽丽也说了,说她愿意和工农群众相结合。错误呢,我已经犯下了,我想改正呢,又不知道您老人家充不充许。你若不充许,我这一辈子都会永远忠于谭丽丽。我还是当年那句话,就像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样的。
因为快活,贾胜利讲起话来风趣幽默,表达得也很流利。
谭眼镜不欣赏贾胜利的风趣幽默,谭眼镜的手指还颤抖着,谭眼镜说,改正,这事是改正得了么?你酒都买了,全世界都知道了呢,你这是威胁我呵!谭眼镜气不过,一伸手就打了贾胜利一个耳光。打了又训斥道,孩子都有了呢,你妈妈的尸还是乡里当知青的那种搞法,还是这样的油里油气呵?
谭眼镜从来不骂鄙话的,这是第一次。
贾胜利捂着脸笑,呵呵呵地笑。
谭眼镜说,你还笑?
贾胜利就不笑了,去看小东西。
贾胜利知道,这一巴掌说明谭老师已经承认了现实。他不承认现实,是不敢打人的。国法规定打人犯法,民法认为打儿女包括打女婿还是不犯法的,谭眼镜运用的这是民法。他想,做父亲了还油里油气是该打,今后不油里油气就是了。
伟大的岳母娘从北京回来后已经向县剧团正式请长假了,在谭眼镜和贾胜利交锋的时候,她保持着严格的中立立场,只围着小东西的摇蓝转。当时她正抱着小东西,好像没有听见那一巴掌的响声,也没有听见贾胜利呵呵呵的笑声。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达出她伟大的外婆之爱,她为小东西买了各种奶嘴,贾胜利跑过去数了一数,数出来一共是八个。小东西还不会翻身,她就为小东西买回了大孩子才能玩的正规玩具。贾胜利又不要脸了,贾胜利说,娘老子,他还不会玩呢。傅老师抱着小东西自言自语地说,唉,又尿湿了,刚尿湿的都还没有洗呢!贾胜利马上就检了那一大堆湿淋淋的尿片说,我去洗!傅老师做出个不理他的样子,但贾胜利在厕所外面洗尿片的时候,她还是站在走道那头喊:利马虎,不要用洗衣粉,要用香肥皂!洗衣粉含磷,烧屁股。她又喊她的小儿子:晶晶晶晶,你送香肥皂去!傅老师喊自已的小名了,贾胜利就知道了:傅老师不理自已,其实是做个样子给谭眼镜看的,只是表面上和他保持一致。小舅子晶晶官升一级成了舅老爷也很高兴,他围着小东西的摇蓝车转转,竟不肯去做作业了。但傅老师叫他给贾胜利送香肥皂,他还是来了。贾胜利接过香肥皂时收卖他,说是晶晶呵,我要给你买一个变形金刚,你要不要呵?变形金刚那时候刚刚在龙鳞城里出现,贵得吓死人,还没有几个大人敢给自已的小孩子买。晶晶小舅子马上就很痛快地喊道,要,要!姐夫,我要大号的那种!
贾胜利十分慷慨地说,行,大号的就大号的,姐夫给你买!
晶晶说,姐夫,我爸爸好像不喜欢你呢。
贾胜利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国民法明文规定,打是亲骂是爱!
晶晶心里就想:难怪爸爸老是打我呢!
生活是多么美好呵!贾胜利那一天洗尿片洗得畅快无比。他知道,那个叫贾亦谭的孩子只要他播一下种,茁壮成长的事情就用不着他再管了,而且会成长成一个有知识有学问的人。这时候龙鳞城里的社会风气开始变化了。贾胜利住在机械厂,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变化。过去机械厂长得差一点的青工找不到老婆,请人做介绍时总是说,我可以放低条件,介绍一个女老师也要得。现在如果还有人这样说,人们就会说他是一个白痴,是一个不知道倒顺的二百五。谭家一屋的知识分子,会把这个孩子培养得比我不知道强出来多少倍!洗过尿片后,贾胜利拿起火钗往煤炉里加了一块煤,又厚着脸皮又喊傅老师了。贾胜利说:妈妈,明天我厂里休假,明天我来做藕煤。您看,家里的藕煤快烧完了呢。
傅老师勉勉强强地说:好呵,你来吧!
贾胜利又请示:我来时带一点奶粉来,奶粉要买哪个牌子的?
傅老师说,乐乐牌。
贾胜利继续请示,以后我一周来一次?
傅老师说,想来就来,能来就来,一家人有什么规定呢?
贾胜利偷偷看谭眼镜,他看见谭眼镜脸上挂着霜,但鼻子里还是哼了一声,总算是无可奈何地认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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