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益阳】马援与安化之实地探访(上)

　　文化益阳

马援与安化之实地探访(上)

张海燕

　　编者按：安化是方神奇的土地，不仅山美水美出产丰富，连一些地名也富含历史底蕴，如马辔市、马路口、跌马桥、试刀岩,及老百姓打造的马援庙等，都与一个叫马援的有联系。感谢我市高级政工师、长沙理工大学客座教授张海燕的考察和调研，如数家珍般将这串地名的来历讲了个明明白白。此文上半部因是考究性的，于引经据典间读起来有点儿费神，不过到下半部就峰回路转，行云流水了。

　　一、马援征讨五溪蛮的湖南路径

　　马援(前14年——49年)，字文渊，别号伏波，汉族，扶风茂陵(今陕西杨凌)人，汉代著名军事家，东汉开国元勋，其主要战功有：平定陇西，二度征南，北击乌桓，抚平羌乱等。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时援62岁，主动请命入湘征讨五溪蛮时在湖南沅陵县的壶头山阵地身染重疾，不幸去世。马援生前官至伏波将军，因功封新息侯，谥号忠成。之后，唐、宋、明、清各朝对马援均有显赫追封，其中宋徽宗宣和二年封马援为忠显佑顺王。马援与同朝曾经营西域31年的军事家、外交家班超齐名，史称“马班”。

　　其实，稍微了解中国古代政治、军事史，或是对中国成语有兴趣的人，对马援不会陌生。比如，成语“老当益壮”便是出自少壮的马援之口：“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而“马革裹尸”，更是出自马援一平岭南凯旋还都之时所言：“方今匈奴，乌桓尚拢北边，欲自请击之。男人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马援与其他朝代的开国功臣不同，大半生都是在“安边”战事中度过的，一直拼到年过花甲，“为祖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遗憾的是，当我咨询我的周围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的专家、文人，大都对马援征讨五溪蛮的进军路线并不“实锤”，很少有人对马援在湘的“攻略”做一个比较扎实而系统的实地探访与缜密考据，做一些拾遗补缺式的认真研究。益阳三国地名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邓亚龙就告诉我，益阳一地对马援征讨五溪蛮是否经停益阳，溯资水而上，再在安化转兵武陵，而后溯沅水而进军沅陵，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他自己则完全认同于马援进军武陵是先走益阳，入资水，溯流而上至安化的马辔市，“舍舟操辔”登岸转兵而往五溪的。辔 [pèi]，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遗憾的是，他的研究方向并不在两汉，他也没有机缘溯资水而安化做一个全路径的探访与考据。

　　这里，先解释一下“五溪蛮”。此名是东汉至宋时对分布于湘西及黔、渝、鄂三省市交界地沅水上游若干少数民族的总称，因其地有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五条溪流而得名。这是古代官府对当地少数民族的一种“蔑称”，有此蔑称的还有“梅山峒蛮”“长沙蛮”等，解放后民族平等，这类称谓就只存在于典籍中了。

　　以最接近于历史真相的《后汉书》为主要依据，结合有关典籍、史料和文献，我们可以先对马援讨蛮的整个进军路线，作一个大致的地理节点上的梳理。

　　第一个节点：兵发下隽 [jùn]。下隽是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五年(49)初，马援挥师离京南下讨蛮途中的第一个军屯地点。两汉时下隽为长沙国(郡)所属，县址在今湖南省岳阳市东，湖北省通城县西，临隽水，因之得名下隽。彼时，长沙国(郡)北部环洞庭湖由东到南为下隽(今湖北通城县)、罗县(今湖南岳阳汨罗市)、益阳(今湖南益阳市)3县，控洞庭湖水域大部。长沙国(郡)并控湘、资、沅、澧四水之中湘、资二水的中下游流域，包括今衡阳、邵阳等地域。沅、澧二水流域则为武陵郡所辖，二水的中上游为“五溪蛮”的根据地和大本营。

　　1993年版《湖南古今地名词典》所载东汉永和五年《荆州刺史部(今湖南部分)》地图，下隽(图右中部)为长沙国(郡)所属，临隽水，因之得名。

　　第二个节点：临乡之战。临乡，今桃源县西南一带。建武二十五年(49)春，马援军抵临乡，与五溪蛮打了一场“遭遇战”，结果是援军完胜，蛮众败落。胜后，马援继续挥师西进讨蛮。临乡之战虽然只是一场遭遇战，规模也不算太大，但却是马援入湘讨蛮后的第一场战事，也是《后汉书》所载马援征讨五溪蛮的唯一一场战事，值得我们认真探究。

　　其一，战前部署。此前，马援军屯下隽，诸将在向五溪蛮进军的路径上产生了意见分歧，“帝从援策”，“进壶头扼其咽喉”。即光武帝用了马援的计策，从壶头山进军。但是，从下隽进兵壶头的路径具体是哪一条，《后汉书》可能是限于篇幅，无有详细描述，留给了后人许多悬念。

　　其二，入战路径。1992年，伍新福先生主编的《湖南通志·古代卷》有云：“当年二月，马援经洞庭溯沅水而上，同义军(五溪蛮主力)于临乡发生了第一次战斗。”伍先生说马援“同义军于临乡发生了第一次战斗”，不假，但他说“马援经洞庭溯沅水而上”依据似有不足。对此，引发笔者几点思考：

　　一者，建武二十三年，五溪蛮反，攻城略地，大寇郡县。光武帝先遣威武将军刘尚发兵万余人，“乘船溯沅水入武陵击之”。哪知，刘尚轻敌自负，率军孤军深入，粮尽援绝，全军覆灭。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马援怎能熟视无睹重蹈覆辙?怎能继续“轻敌”，径自经洞庭湖“乘船溯沅水入武陵击之”?

　　二者，《水经注·资水》载：“后汉伐武溪蛮，蛮保此，故曰武冈，县即称焉。”武溪蛮乃五溪蛮之一部。武冈，资江上游今邵阳所辖的武冈县。在此，郦道元明确指出了东汉大军征讨五溪蛮的另一条重要进军路线：资水。以郦道元这样一位杰出的特别注重野外考察的地理学家，其科考著作是不可能有基本判断上的失误或疏忽的。

　　三者，沅、澧二水流域时为武陵郡所辖，为蛮夷之地，而湘、资二水流域时为长沙郡所治，乃王化之地。行军于王化之地，军队的粮草械具等一应补给能得到更有力的保障，军队的行进速度能够得到更有效的展开，能够更加迅速地实现其战术目标：“进壶头，扼其咽喉。”

　　四者，实际上，马援兵发下隽，先走陆路，经益阳，从资水溯流而上，到达最接近五溪蛮大本营所在的壶头山一带，在路程和耗时上也要比纯走水路，过洞庭，溯沅水而上更加快捷。兵贵神速，马援不可能无厘头地舍快求慢，舍近求远。

　　当然，这几点思考只是笔者的推测。

　　由之，带出了本文的核心问题：马援从下隽出发，到达武陵郡沅水中上游的临乡，到底是走的哪一条路?

　　第三个节点：兵止壶头。临乡之战完胜后，马援大军从今桃源一带溯沅水而上向沅陵进发，行至县境清浪滩，滩险水急，船不能上，五溪蛮据险坚守，马援兵驻壶头山。从三月进营壶头直到盛夏，马援军困数月，不得前进半步。时，军中瘟疫蔓延，“士卒多疫死”。马援本就年事较高，身染瘟疫加之急火攻心，不幸病殁于阵中，留下一首千古壮歌。马援为国捐躯后，其随军监军宋均阵前果断以皇帝之名对五溪蛮进行“招抚”和“谕降”，终于平定了这场以相单程为主的五溪蛮大规模起义。

　　由下隽而临乡而壶头，这是马援征讨五溪蛮在湖南境内的3个重要地理节点。其中，无论是史志的记载还是后人的考据，由临乡而壶头的路段是清晰的，即溯沅水而上，直达壶头。但由下隽到临乡的路段，今人几乎众口一词地说是经洞庭溯沅水而上。对此，我一直心存疑惑。除上文中谈到的4点思考与推测之外，近年来，特别是今年以来，我所接触和搜集到的史料使问题逐步明晰起来：

　　民国三十七年(1948)《益阳县志稿》“本县之开发及拓殖历史”一节载：“秦始立长沙郡，置益阳县，属长沙国。……后经马援讨五溪蛮，益阳遂为军事重地。”该志是自明弘治至民国的第八修《益阳县志》，经400余年锤炼，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以臻尽善。尤其“本县之开发及拓殖历史”一节，文字虽短含量甚大，所载马援经益阳征讨五溪蛮，当然可信。

　　民国三十七年(1948)《益阳县志稿·本县之开发及拓殖历史》载：秦始立长沙郡，置益阳县……后经马援讨武陵蛮……遂为军事重地。】

　　清同治十年(1871)《安化县志》载：“马辔市，铺二百余户。相传马援征五溪蛮，船至此，舍舟操辔逾沅，故名。”“试刀岩在县西二百里马路溪，有石如笋，高二丈，有刀痕。相传马援平五溪蛮，试刀于此。”“伏波庙在县西二百五十里，四都奎溪坪。伏波将军马援征五溪蛮，驻兵于此，居民立庙以祀。康熙五十年重修。”

　　1990年版《安化县志》载：1984年4月，柘溪乡大埠溪村挖掘出一批西汉“五铢”、王莽“货泉”、东汉“五铢”及吕后“半两”钱。保存在县文化馆。

　　史不欺人。益阳、安化多部史志所载史实，为马援征讨五溪蛮的湖南路径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于是，根据史书和方志，我们应当可以作出如下描述：

　　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62岁的伏波将军马援请命征讨五溪蛮，获光武帝准，乃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统十二郡四万余人出征。二十五年(49)春，马援军次长沙郡下隽县，确定讨蛮战略方针和具体进军路线后，兵发下隽 (今湖北通城西北)，经益阳，入资水，溯流而上，迅速到达资水中游雪峰山东麓今安化县地，“舍舟操辔入沅”，直取临乡(今桃源一带)，与五溪蛮首战告捷。完胜后，溯沅水而上，进营沅陵壶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