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乡里伢子的城里印迹 侯立勋 作者简介:侯立勋,赫山区教育科学研究培训中心高中数学教研员,省数学学会理事,益阳市数学学会副理事长,湖南师大张运筹教授“哥德巴赫猜想研究小组”成员。数学之余,爱好写作、摄影、摄像,还有烟与梦。 前不久,看了卓永华先生的《学门口那些事儿》,像喝了一壶老酒,让我仿佛回到儿时,回到了那条魂牵梦绕的麻石街。于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拎上相机,驾着“宝马”,来到了桥北——
这就是原来的县革委,是我小时候喜欢来玩的地盘。 东升伯伯作为军队离休干部,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他当年在抗美援朝中屡建战功,据说有此待遇的全县只有五位。父亲侯冬保,原在中科院华北物理研究所工作,是“两弹一星”第三梯队的培养对象,到地方后,也在这栋楼里工作。1980年后,这块地盘被改为了县电容器厂,我大舅就在该厂担任工程师。大舅叫吴国爱,原青海某军用电台台长。 当年,在我这乡下孩子眼里,县革委大院是很气派的地方。
记得这个位置原来是一个水泥地的篮球场。那时的水泥球场很少很少,在乡下根本就没有。每次到伯伯这,在球场上穿行时,只想好好打场球。可因为没有球,那想便是梦想。 不过,我在这里看过细远哥任主力队员的一次篮球比赛。 细远哥是我伯的孩子,当年在县面粉厂工作,与淑娥姐正谈爱!我记得很清楚,细远哥在那次篮球赛后,喷过一次大话。因为正打到兴头上,有人通知他接电话,他当然知道是淑娥姐打来的,于是,立马请求裁判换人。他跑到旁边的县革委总机室,大概接了10分钟电话,返回球场一看,比分由他在场时的赢10分变成了输10分。所以比赛一结束,他就喷了一句狠话:我在场必赢,不在场必输,我的篮球水平绝对是全县一流!
球场旁边这口池塘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过去长满了水草,看不到塘的全貌,现在能识庐山真面目了。
办公楼的门厅被哪位寸地必争的人拾掇成了房子。当年门厅是敞开着的,也没有保安或门卫,但来玩耍的我,会自觉停下步来。
感觉这门厅上的顶灯还是原来模样。
父亲与大舅舅先后都在这栋楼里办公。那时,房子从墙壁上伸出一个阳台或一条走廊是很稀奇的,因为打小的我是没有“阳台”这一概念的。
在我的印象里,翠英伯娘就是从这条路上来回奔忙,去招待所上下班的。只是当年这路没有现在宽,大概只三分之一。 左边这楼如果没记错,当年是县卫生局的地盘。
这是建在县革委里面的防空洞,防空洞上面就是卫生局。 小时候我钻到洞里玩过。钻进去的深度以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为准。 听东升伯伯说,县革委大院就我父亲一人懂建筑,这防空洞是由我父亲设计并指挥施工的。防空洞的规模与内部环境、结构、人防功能,在当时获得了极高的评价。看得出,伯伯为有我爸爸这样的老弟很自豪。
这是当年的县民政局,它的对面是县公安局和县人武部。它们都不在县革委院子里,而是在下首的南门口,但这里也是县革委的地盘。五角星+“为人民服务”是那时重点机关的标配。
不过,以上这里的一切很快就会被拆除,庆幸我的相机来得正是时候。
这是原益阳县花鼓戏剧院,卓先生和文老愚教授的文章里都说过,这只是剧院的门厅,是利用过去的学宫改的。 我的叔伯兄弟有一大堆。我经常跟建成哥、建勋、建文老弟,还有素芬妹妹去里面看彩排,因为彩排是不要票的,同时还可以看到老演员是如何培训小演员的。那些小演员翻跟斗、练腰、开一字,有模有样的,看得我眼都直了。 在剧场外的摊位上,一分钱一杯的凉茶整整齐齐摆成小方阵,凉茶一分钱一杯,甜茶两分钱一杯。我们手里有几分钱的时候,也会买一杯甜茶来韵韵味。 还有满街“白糖冰的绿豆冰哪,冰棒不喽冰棒哪”的叫卖声,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神往。仿佛就是因为这吆喝,街上的夏天再热,也比乡下凉快。 一年暑假,我与进军弟一起到伯伯家去。路过戏院时,进军说他有一毛钱,可以看5分钱一场的电影。于是,我俩来到售票口,如愿以偿地花完了这一毛钱。记得那电影叫《熊猫》,没什么情节,但我们自始至终看得很认真。到后来才知,城里的电影,新片子一毛五,老片子一毛,在假期或星期天有儿童场,只要五分钱。 那年头,能够坐在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较之于乡下的露天电影,是一种得瑟。 举着票进门时,仿佛人都高了一截。然后找到座位坐下来,被喇叭里称呼为“观众”的感觉也很好。还有头上那些旋转的吊扇,这可是城里那些大房子才有的待遇。特别是脚下,有一股股冷风吹过,让我很奇怪并带出发问声,旁边就有大人热心解释,说这是冷气,地下来的。这就让我有了想象的空间,难道戏院的地下是空的?
在县剧院斜对面,有一个茶馆,与现在的茶馆不同,喝茶的大都是老年人。他们边喝茶,边听弹词。弹词,在街上孩子的口里叫“嘭嘀嘭”,声音单调,弹琴的还是瞎子,唱词则基本不懂。特别是那杯茶,据说要角把钱,看得一场电影了。现在回想起来,才知这是城里人的一种休闲方式,更是一种古老的民间文化。虽然当时没进去听过,但随着年龄的递增,弹词艺人那嘶一声扬一声的唱念,竟不时在我耳边萦绕,才感觉那是美的旋律,雅的韵致。
在我的印象里,过去的麻石街,男女平等最好的体现是这两项工作:一是公交公司竟然有女司机;二是理发店的女理发员,其中大码头一家理发店全是女性。伯伯是军人出身,思想一时绕不过弯来,所以他只到男理发店理发,后来才慢慢习惯了。我记得伯伯还表扬过一位理发员,说她手法好,往位子上一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发就理完了。
这栋房子在北门街口子,过去明明叫“余园”,现在却不伦不类标注为“易宅”,浓浓的文化味顷刻就没了。曾在《益阳日报》上见过知名记者谌建章的文章,说余园的主人是清末最后一名县令,临近解放时,这位末代县令携老婆孩子跑台湾去了,仓皇中竟没把在校读书的小儿子带走。后小儿子找到解放军,说他家有一房间的机枪步枪和手榴弹。交完后,他就再也没踏进这房子一步……
余园下面是南门口,南门口有座古庙叫南岳宫。小时候来玩时正值破四旧,没有香火,但前院尚存,现香火旺了,却只剩下后堂。据说过去这庙里一年四季都储存有天然冰。过去没有农药,小俩口吵架有想不通的,就吃火柴头上的火药,于是就有人飞快跑到庙里来求冰。那冰也是神了,吃一个好一双,和好的小俩口比过去更恩爱了。 有人说,益阳远不止“九宫十八庙”,那确实。如这南岳宫,除了南门口这座,将军庙附近和南岸的铁铺岭还分别有一座。现在的三里桥学校,80多年前就是利用铁铺岭南岳宫的庙堂办的。
这条巷子是大码头上面仅存的三条古巷之一。当年麻石街有多少巷子,我没数过,但像这样曲径通幽的小巷,在大南门下面也有三条:捕衙巷、明星池巷、姚家巷。捕衙巷其所以叫“捕衙”,那是通往一座古监狱的。那监狱现在还在,就在新建的西流湾大桥下。 大南门下面除了三条小巷,还有两条大巷,一条叫北门巷,一条叫大巷子。
小巷与大巷的不同点是:小巷窄些,住的是大户人家,两边高墙耸立,有壁垒森严之感;大巷较宽,多是小户人家,门对门窗对窗的,朝不相见晚相见,充满了人间烟火。当年在巷子里穿行,只当是寻常事,哪想到这寻常风景现在都留在照片里了。
这条街我也去过,过去叫城西后街,现在成了魏家巷(又名魏延巷)的延伸。尽头向左,是市三中的老校门,向右就是大巷子——益阳著名的考棚街。如果恢复麻石路面,会让我想起东门外那条街尾巴来。那是十五里麻石街的正宗起点。
说起来都不好意思,那么多小街小巷我没走丢过,偏偏在前面的正街上失过一回。 听大人说,那时我4岁,带着父亲同事的3岁小孩,上大街去逛。可能街上太好耍了吧,我俩手牵手,一逛就是一上午。吃过午饭还没回,两家的大人急了。于是分头去寻,满街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其间,还发挥县革委机关的优势,在同一栋楼上的县广播站,反复播报了几回寻人启事。一边播报,一边还有人在院里院外的几个塘里放肆寻,有的还拨开水草,准备捞尸。因为那些池塘,每年总要淹死一两个孩子。 眼看就要断黑了,整个县委机关的气氛已相当紧张了。后来,我们也是玩累了玩饿了吧,我牵着那小屁孩的手安全回来了。这让大人们高兴得不得了。我母亲回忆说,那小孩的母亲当时就买了一包饼干给我做奖励,奖励我没有丢掉她的儿子。 现在这孩子叫啥,在哪,我都不知道了。我妈还记得他的父亲叫陈光保,妈妈姓郭。这位陈老的儿子,如果你看了这篇拙文,请告知我好吗?我想邀你到茶馆里喝杯茶呢!
说起县广播站,就记得父亲带我进去过一次,里面摆满了设备,到处滴滴答答,闪闪烁烁,我很是好奇。当时,可能有台设备出了故障,而父亲精通广电,只见他拿起一支会闪光的笔,这里看看,那里测测,很快便手到病除。
父亲会工作,却不会带孩子。一天下班后,他带我去朋友家玩,这位朋友住在船上。父亲和朋友寒暄过后,就下开了象棋。我与船上的一个小孩玩得蛮起劲,并拿他们吃下来的棋子在甲板上滚来滚去。现在想起来还替老爸后怕:当时我万一掉到河里去了,他怎么向妈交待呀? 那盘棋可能杀得天昏地暗了吧,吃没吃饭我忘了,睡在船上却是记得的。船上的床让我好生奇怪,那床沿有装有活动栏杆。回来后我问老爸:那床为什么像摇窠,难道大人也会掉下来吗?父亲说:船遇上了风浪会摇晃呀!到现在我才知道,小时候的我蠢得死。
蠢得死的还一次。 一天,伯伯弄了两张晚晚场的电影票,让我和建成哥一起去看。一场电影要放晚晚场,可见有多火!我兴之蹦也,接过票就去了尚未去过的大庆剧院。如果只待前场的观众一出来,我直接进去就没事了,可我非要等建成哥来。就在东张西望之际,忽觉衣服被人拽了一把,低头一看,胸前的毛主席像章不见了,这可是我最最最爱的一枚大像章呀!却谁知祸不单行,就在失落感尚未平复之际,建成哥带着一大人来了,说他爸说了,要我将票让给这位珍贵的客人看! 我垂头丧气回到伯伯家,伯伯连忙说:立勋,快来听收音机,刚好在放这场电影的录音,等下次有了票,伯伯再给你。为掩饰自己的不高兴,我只好沮丧地汇报,说我的像章被人抢了……伯伯听了,立马从像框里取出一枚最大的像章给我。这下我才舒坦了。
在县民政局的对面,解放前有个基督教会,除了上面这座牧师楼保持原状,那长长的教堂已成了床单厂的印染车间。进入八十年代,才知这是一个叫尼尔松的挪威传教士建的。
未料今年,因学生刘燕女士(右一)的引见,我见到了尼尔松的后人李白丽女士(右二)与阿娜先生(左一)夫妇。刘燕在数学上是我的高足,不料英语也是她的长项,被益阳基督教会尹建辉牧师聘为客串翻译。 李白丽女士在益阳出生,并在益阳生活了整7年,她的爷爷尼尔松先生是信义医院、信义大学、桃花仑学校的创始人,益阳人耳熟能详的“桃花仑”,就是尼尔松先生命名的。
刘燕告诉我,自改革开放后,每年都有挪威人自发来益阳寻觅他们先祖的足迹。位于原大渡口学校东侧的这个墓地,就埋葬了11位挪威人,其中7个是小孩。
我对挪威人在他们祖先的墓地有说有笑很不理解,这不合中国的礼祭。是我的学生告诉我,基督教认为死亡不单纯是悲伤,而是一种心灵与肉体的解脱,是上帝引导人类升入天堂的一次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