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9月16日,老汉引经据“考”的《魏延是益阳人》,引起了读者强烈兴趣。无独有偶,四年前本栏目编辑也有过一段关于魏家巷的文字,今摘将出来,不知对他的观点能否有所佐证? 话说魏家巷 ——《远去的后街之蔡家宗堂》节选 谌建章 虽说失联几十年,满姐和我们兄弟却无半点膈膜。在源源不断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回忆里,除了她家和他的哥嫂们,宗堂里一些已知和不知的往事,还有她自我爆料的一些儿时螑事,均广播短剧般情景再现——
我家在后面那进,对后面几个老太婆比你们熟。其中两个魏家翁妈,我们叫新媠妈、和媠妈。两个媠妈的眼睛都很小,但人很胖,穿着是传统中的那种时髦:银发上围一块绣了花的黑帕子,布扣子的对襟衣,宽宽的裤脚还镶了边。特别是新媠妈,有病没病,鼻梁上老扯一条红间间,要不就太阳穴上巴一块黑膏药。那模样,匿像哒“小二黑结婚”里那个小琴她妈——三仙姑。这两位媠妈是亲姊妹,现在想来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
她们的对面是文家翁妈,身材瘦高,整天抱着个金光焕焕里的水烟袋,听说也出身名门,不过没有生育。老倌文爹原来是位船老大,可谓洞庭湖里的麻雀,什么风浪都见过。虽没有儿孙绕脚,但老了老了,能上岸定居,还有人给他做饭捂脚,算得上软着陆了。可能是职业原因,也可能是生活习惯,我冇看见他俩吃过小菜。唯一的菜碗里盛一点豆豉辣椒,或盐菜蒸肉什么的,一人一杯小酒,抿一口,夹一滴滴子菜,有时还碰碰杯,那恭让热乎劲儿,让现在的我都感动。 三位婆婆子都爱看老戏,什么梁山泊祝英台、穆桂英挂帅、贵妃醉酒、打渔杀家、薛仁贵征东、薛刚反唐……有时老倌子也去,于是六人六台人力车,一路滔滔到戏院,那风光与作派,在麻石街上都算得一等一,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我们后街有什么荣国府或宁国府,是贾母、王夫人、凤辣子等出行了呢。
有的老戏是连本,就跟现在的电视连续剧一样,一唱好多天,如秦香莲吊孝、包公案等。不管唱多久,他们都一场不落,看了还交流。交流多了,我耳朵里也塞满了秦香莲、祝英台和王朝、马汉什么的,就觉得这些角色离我并不远,就在后街哪个宗堂里似的,只是那宗堂更大更深更堂奥。 你们不知道,新媠妈最时髦。她和文家翁妈一样,虽然没有为老倌生个一子半女,但两口子恩恩爱爱,有滋有味。她老倌叫刘云波,平日洗头总是让他伺候。这天可能还沉浸在戏文里,见热水没来,她老人家便亮着戏腔悠悠地拖了一嗓,“云波~云波~”,“波”字颤颤的还拐了好几个弯。那边她老倌提着水壶也一溜小跑地应道,“夫人,来也~ ”,惹得整个后堂的人都笑得出气不赢。 云波平素常穿一套蓝中山服,表袋里爱插一支派克笔,几根头发梳得溜光滴,样子很像干部,看上去比新媠妈年轻不少。大概那时我还只有七八岁吧,一天见他远远地下班来了,就想当然地大声通报:“新媠妈,新媠妈,你崽回来了!”气得老太婆怫然作色,且逢人遍告:“这满鬼婆太没眼色了,我莫该蛮老呀是!” 和媠妈也蛮有味。她有个女叫钟冬莲,你们认得的,居民组一开会就由她来念报纸,作记录。
满姐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钟冬莲高高大大,斯斯文文,在煤油灯的映照下,那张好看的脸还特白净。一些爹爹翁妈包括我妈发言不积极,在组长卜家翁妈的三请四邀下,期期艾艾的开场白一般是:我不会讲得……麻烦冬莲给我记好点。 她有个儿子叫“李李”,是典型的妈带大的孩子,没见他与我们疯过。 “咯咯咯……”和媠妈的故事还没开始,满姐就先笑了:你们不知道,钟冬莲的丈夫当年在武汉当军官,那年接岳母娘去看了刚通车的长江大桥。回来后,和媠妈像在外宅了几十年一样,说话的口音都变了。我们想分享一下她的快乐,要她讲讲长江大桥是什么样子。她老人家煞有介事地干咳两声,然后仿着戏中的青衣,双手一高一低优雅地竖起两个食指,吊一口过了塑的普通话: “那个,那个长江大桥哇……桥上,又一桥!” 说完便戛然而止,没了下文。害得我像喜剧片“等待戈多”一样,到现在还在等。 满姐口中的这两位媠妈,在我的印象里,只是后面堂屋里的叫法,我们前堂都叫她们魏家翁妈。现在想来,她俩应该是从父姓,而我们宗堂左边的巷子就叫魏家巷,小时候,却没想到要问问她家与这巷子有啥关系,及至大了,才知留下一个天大的遗憾。
因为《益阳县志》载:“汉前军师魏延者,益阳人也”,并说“城南对河魏家巷有延墓”。只是不知这魏家巷为什么对河也有一个?虽说对河也有吧,可我们这边除了魏家巷,还有过魏家宗堂(解放时就不在了),且有人还见过魏延的墓葬和墓碑…… 还有,这“新媠妈”“和媠妈”的叫法,不应是满姐的专利。满姐姓杨,和两位媠妈八竿子打不着,此叫法是不是捡得她们外甥的叫法?哦,对了,满姐说,这两位媠妈有个老弟,吃公共食堂前住在宗堂第一进的左边,和我家打对门,只是我家那会还没搬来。
当年的宗堂是板壁,有两级麻石台阶。 这位我们应称“魏叔”的人,可能当年是为办食堂腾房子吧,打我家1959年搬到后街起,他就住在正街上。他有个女儿和我中学同学,名字怪怪的,叫魏祝吾。说怪,是因为在益阳方言里,“魏蜀吴”和“魏祝吾”的叫法一样。记得刚同学那会,每有人叫她,就有人紧跟着来一句“三国”,或干脆就叫她“三国”。 魏祝吾有个姐姐,叫魏之吾,小名叫“三咪”,还有个哥哥,叫魏梦贤,人称“梦宝”。梦宝儿时说话不利落,念课文“人民的空军,祖国的英雄”,念成了“人们的通棍,祖国的空心”,笑烂一条街。从为儿女的取名上,可见这位魏叔是个读书之人,对三国和三国文化情有独钟,或许也有一种不为外人道的苦心孤诣吧! 可能有人会说,孩子叫父亲的姐姐,应称“姑姑”才对。然益阳旧时的叫法,父亲的妹妹才叫姑,姐姐却叫媠,和叫母亲的姐姐一样。媠,百度释义为“美好的样子”。用“美好”来称代爸爸和妈妈的姐姐,看来是我们益阳的独创。外地人对爸妈的姐或妹,都笼统称之为姑或姨。 呵,扯开了,还是回到正文上来。 虽然十来岁的我,搞不清魏延是何人,也不知正宗的魏家巷,在城南还是城北,此岸或彼岸,但1961年,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耀邦来益阳对干部的第一句话就是,“脑后有三根反骨的魏延大将是你们益阳人呢”,却如雷贯耳,记了几十年。倘依据墓葬墓碑而不是县志,那我们宗堂里魏家翁妈姊妹,还有搬出去的魏叔,和魏延的关系便大了去了。
虽说不清魏家与魏家巷乃至魏延的关系,但两位魏翁妈都因老倌的问题而像魏延一样不得善终,在后街却人尽皆知。 先讲新媠妈。她的那位云波可能在工作票据上做了点手脚,“文革”还没来就被单位扫地回家了。单位和街道干部带着灰溜溜的他,找到后来的居民组长蔡婶,让她代表居民组对他行使监管之责,这一幕刚好被在蔡婶家玩的我看到了。没了收入的他只好年近花甲学鞋匠,白天临街而作,晚上荷担而归。最后做不动了,无有子嗣的老俩口便双双终老在了敬老院。
云波老汉当年在票据上做了多少手脚我不知道,但与蔡家宗堂打隔壁的卜家老屋,有位陈叔在平反前曾找过我,说他1953年挪用了公家六万块钱,被清退出了公安队伍。六万块是旧币,只相当于现在的六块。我当年刚好在市委办,知道平反的一些政策和实例,便说陈叔莫急,如果你只有这个事,这忙我帮定了。后公安局果然给他恢复了工作,陈叔砍了一筲箕肉来感谢我。我夫人用电子秤一称,是8斤,按市价算了半天,才知也是六块。 现在看来,新政权刚成立那会,对贪腐的处理还真不含糊。 再说和媠妈。因第二任丈夫康爹,虽老了老了,却做了一件是男人都不会做的事,弄得一家三代没法在后街上做人,老人只好背着故乡,背着故乡这条后街,还有魏家老巷,随女婿远走他乡了。当时她女婿已不在武汉,而换防到了贵州。几十年过去,不仅后街从此没了她的消息,恐怕连老姊妹也没再见上一面。 贵州是个什么地方?如果我们湖南古代属蛮夷之地,那儿则是蛮夷的蛮夷。可怜和媠妈,为了那该死的老头,等于全家都被终身贬谪了。可见传统的中国人,将脸面甚或家族的荣誉,看得是何等重要!满姐说那康爹是新化人,性掘,嗜酒,当年见和媠妈的老倌死了,便死缠烂缠宁愿入赘才进魏家二婚的。 这两位像魏延一样“杯具”的老姊妹,将启示天下所有的姊妹:女人嫁人不易,嫁对人更不易,嫁对二婚更更不易!嫁汉嫁汉,远不只是穿衣吃饭。
附带还交代一哈两位魏家翁妈的老弟。那位魏叔哪一年故去不知道,但他的女儿我的同学魏祝吾,走了十多年却是知道的。她当知青回城后在一所小学校当老师。在普遍的回城待遇里,这算是不错的了,可她不到五十,丈夫就拜拜了,老年痴呆这毛病呢,也过早地缠上了她。因唯一的女儿在外地工作,学校只好把她送敬老院了。 那是一家私人敬老院,条件还不错,同学们被告知的时候,她已不能起床了。据说一屋子同学她都叫不上名字,因为我的迟到,她却一下就叫出了我。我自然怀疑是先到的同学提起了我,因为同学四年,我实在不会给她留下什么特别印象。不过她对我来说却有,那就是她的眼睛,与两位媠妈不同,和她父亲的一样,又大又黑又明亮!
(摘于2014年5月29日新浪博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