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麻石街 方清桃 作者简介:方清桃,女,1951年生,1968年下放到沅江阳罗复兴当知青,1972招工至市和平照相馆从事人像摄影及着色,1975年与同是老三届的同学兼知青兼船舶铆焊工的邓竹林成家,育一子一女,均学业有成。 母亲离开我们17年了。只要一想起母亲,我就想起家门前的那条麻石街,就觉得母亲并没有走远…… 是麻石街收留了她 我的母亲生于一九二六年农历五月初八。母亲曾告诉我,她是洪江人,至于是洪江哪里的,她却不清楚。 在她很小的时候,生父就去世了。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她还不能记事的时候,生母就忍痛把她送给了别人家。而养父母家的日子也是紧巴巴的,吃了上顿无下顿,不久又将她转手送给了别人。至于转手了几个人,是几岁到的益阳,她也说不清。她只知道,打记事起,她看到的就是益阳这条麻石街,就知道自己是要饭的。她曾说,有一次好不容易讨得些剩饭,遇上了大户人家的恶狗,追着她狂叫不已,吓得她一身冷汗,不知是怎么逃脱的。 常年的乞讨生活,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有时厚着脸皮凑到饭铺里去端碗、收盘子,更多的时候则是在后厨洗碗、扫地……为的是喝得些残汤剩水。 因为是麻石街收留了她,也因为洪江没给她留下丝毫印象,所以活了75岁的母亲这辈子就一直生活在麻石街,哪里都没去。解放了,母亲生活有了着落,也成家了,才有了一间定居的木房子。这,就是我儿时的家——地处汽车路下首,广法寺街道的河岸边,左斜对面是中医院,正对面是制药厂。
麻石街上不结谷 解放了,母亲特别高兴,常说她像换了个人似的。 母亲1951年生下了我,三年后添了妹妹,六十年代第一春又迎来了弟弟。如此美满的家,母亲特别珍惜。那个年代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来支撑。由于家庭人口多,生活还是蛮苦的。有时父亲难免性情暴躁,但母亲不善言词,加上菩萨般的心肠,从来不和父亲顶撞。 母亲平日穿得烂烂络络,但又补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她奉行的原则是笑烂不笑补。有些大人的衣服不能穿了,就改给我们穿。夜深人静时,妈妈总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为我们纳鞋底、织袜子、补衣裳。还时而摸摸我的腿,又为弟妹扯扯被子…… 国家暂时困难时,每人每月只有少量的计划米,另外还搭配一些红薯丁、糠饼干之类的杂粮。每次吃饭,母亲将杂粮都悉数包揽到她碗里,米饭全给父亲和我们吃,说我们要长身体,父亲给船厂送“蜡块子”(用作船舷的木料),全是九斤八力的活。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一米五左右的母亲,体重从未超过80斤,作为女儿的我,现在想起来都心疼。如果说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我的母亲未尝到三分。 尽管如此,有时还是有断顿的危险。母亲知道麻石街上不结谷,就经常带我到远远的山里去扯野菜。那些野菜到现在我还记得,什么地米菜、野苋菜、马齿苋、蒿子和蕨菜,掐到篮里就是菜。岂止是菜,那是能填饱全家肚子的粮食呀! 有时也打猪草。一次打猪草卖了五分钱,母亲喜得不得了。干这些事情的时候,母亲总是把不满周岁的弟弟和小我三岁的妹妹托附给亲友照看。 妈妈一手提着腰篮子,一手拉着我,有时弯腰在老防洪堤畔,有时穿梭到长春垸的田间小道上。有时挖野菜的人多了,我们就不惜走远路,钻进了深山中。 深山野菜多,但危险也多。记得一次,遇上了一条不知名的蛇,箭一般地在我母女面前飙过。我害怕极了,身材柔弱的母亲伸出两只手来,迅速地将我揽到怀里,一双惊恐的大眼紧盯着蛇去的方向。到如今我还记得,母亲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嘴里不停地念着:崽几不怕,崽几不怕,妈妈在这里…… 在妈妈的怀里,我感到是那般的温暖和踏实,就算是天垮下来,有妈妈的护佑,我也不怕。 麻石街上的煤球印 三年“大跃进”,是共和国一段难忘的记忆。 母亲怀着热爰祖国,拥护政府的朴素情感,积极投身到了大跃进的热潮中。为了大办钢铁,她和居委会的大妈大婶做煤球。广法寺段的麻石街两边,还有房子后的空坪隙地,都摆满了煤球。妇女们用虔诚的劳动,确保钢铁“元帅”上马。 虽然麻石街是白的,煤球是黑的,看上去不协调;虽然那煤球干了,被填进炼钢炉了,但只要不下雨,那煤球印子仍像黑玫瑰一样,在麻石上要开好久。那一年,我就是踏着这些煤球印,去发蒙上学的;虽然炼出来的钢铁,黑乎乎的像牛屎,但母亲的汗水,大妈们的欢笑,还有敲锣打鼓去报喜的场面,都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了。
母亲还参加了热火朝天的沿河大堤建设。那时没有任何机械化,甚至都看不到手推车,一担担泥土,全靠妇女们柔弱的肩膀。那时饥荒正盛,大伙的肚子里不是杂粮就是野菜,都不知那长城也似的大堤,是怎么挑出来的。只知道有了这条大堤后,十里麻石街也像长春大堤那边的农田一样,再也冇进过水了。 这个阶段,所有的居民都在公共食堂吃饭。因为买不起菜,我家基本上只买两分钱的豆腐汤。妈常利用豆腐汤上的几点油星,煮一点菜来吃。而那些所谓的菜,除了野菜,就是母亲到河边上捞的烂菜叶,如黄叶子、菜梆子、藕蒂巴、萝卜根。长期不吃油不行呀,于是父亲也偶尔托人开个后门,从皮革厂弄两斤猪肉皮,全家吃得津津有味,胜似过年。 因为吃食堂,居民家就不供计划煤了。我们要自己做菜,烧什么呢? 母亲就常到河边捡柴火,或到排上剥木皮。每次回家,她就在床上躺很久很久,说是“发黑眼晕”。邻居对她说:你都舍不得吃,是饿得发晕呢! 为了让母亲多歇一会,一次我邀上邻居尹翠娥姐妹俩,到排上去剥木皮。这时我第一次上木排。谁知那排没扎紧,我一脚踏上去,就掉进了河里。幸亏尹家姐妹大声呼救,排上的人很快就把我捞了上来。 回到家里,母亲见我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连连说:都是妈妈不好,拖累了你,拖累了你…… 那个年代,母亲没有工作,就全力找事做,如到制药厂包药,给蔬菜公司腌制坛子菜,还为别人包洗过衣服,似从来没闲过。 包洗衣服,是给父亲制革厂的一位叫任金生的叔叔,洗一个月是多少钱。不知那时是没有搓衣板呢,还是我家买不起,衣服再多,也只能一件件用手搓。任叔叔的工作服特别厚重,母亲搓不动,便泡上肥皂水后,用脚踩,天冷,两只脚很快就成了红虾公。有时也拿到河边的码头上,用衣槌子反复捶,直到捶出清水来。 任叔叔是一位十分讲究的人,穿出来的衣服都四角四正,笔挺抻吐。我们家沒熨斗,怎么办呢?母亲就用搪瓷碗盛满滚烫的开水去熨。尽管这样,每月也只有约二元的收入。 因常年下苦力,做粗活,母亲的双手像倒锉一样,十分粗糙。 在母亲的辛劳和庇荫下,我们全家人顺利地渡过了暂时困难。 麻石街上的纺麻机 六十年代中后期,益阳的麻石街有一道奇异的晚景,那就是每根电线杆下,都有一台或数台纺麻机。那些纺麻的大妈大婶,还有大姑娘小媳妇,为了节约家里的电,均不约而同将纺麻机搬了出来,就着电线杆上的路灯,嗡嗡嗡嗡纺开了。 我妈也是这纺麻大军中的一员,不过她没有在路灯下纺过,因为搬进搬出的,她舍不得我和妹妹出力。我家最小的弟弟,刚走出暂时困难的阴霾,就夭折了。 好多年后才知道,益阳的麻袋厂是军需企业,在越南的丛林里,在他们的地堡和战壕里,那些筑工事的麻袋,全是麻石街上的。 因为需求量大,或许也是打麻机的质量不过关,我们背回的麻纱还夹着许多麻壳壳。纺麻的第一道工序,就是用一根粗篾片使劲打,只有把纠结的麻团打散了,那些数不清的麻壳壳才会掉下来,这样纺起来才顺心应手。 说实在的,手工纺麻不是一个好工作。那些年,屋里有了这台纺麻机,我们的碗里、锅里、缸里,还有桌子上,床铺上,到处是麻灰。冬天,寒气加上纺麻带来的风,显得特别冷。母亲将自己裹得严严的,但手还是冻僵了。热天则汗流浃背,加上蚊子多,手脚上涂满了万金油。一天下来,母亲双脚肿胀发麻,连腰都直不起来。 看到母亲太恒心,太要强,为了不影响我们读书,她还不让我们拢边,我和妹妹就总是劝她多歇会。可她说,这总比日晒雨淋没收入的强呀! 母亲就这样日复一日,每天从天亮一直纺到晚上,有时甚至纺到转钟一二点。哪怕这样,一天最多也只能纺五支纱。一支纱要绕规定的200个圈,约300米长,分甲、乙、丙三等:甲级0.12元,乙级0.10元,丙级0.09元。每隔两三天,我就提着母亲纺的纱去交验。有好几次,那位女验收员给的都是丙级,我气得眼泪只往肚里吞。因为别人的纱品相差得多,都评的是甲级和乙级。 回到家,我向母亲哭诉。母亲沉默良久,慢慢安慰我道:“不要紧,我们再加把劲,把等级搞上去,人世上不公正的事自古就有,不要和人计较。”还说:“碰到难遂愿的事,没有人帮我们,就要学会自宽自解!”妈妈的“自宽自解”,让我收获很大,这辈子我没有冤家仇家,不给领导和同志们添堵添麻烦,全仗了这四个字。 在妈妈心里,每天能挣到四五毛钱,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吃点苦,受点欺,就不算什么了。 生活的坎坷,诸多的磨难,铸就了母亲的宽容忍让和与人为善,我从未听她抱怨过命运对她有什么不公。 养女不读如养猪 我上小学时,钢笔用的蓝墨水,是用两分钱一包的粉子泡的。条件好一点的同学,也有买几角钱一瓶的。我每次用完一瓶,都是母亲给我泡。不是舍不得我动手,她是怕我天上一半,地下一半,将那墨粉子撒了。 每天蒙蒙亮,母亲就给我们做早餐。她沒有进过学堂门,一个字都不认得,更不知道什么叫学问,但她知道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她讲得最多的话是:“你们现在是赶上了好时候,如果不抓紧,将来就是醒悟了,想读书也沒机会了。”有时候,她还哼着小调:“养女不读如养猪,养子不读如养驴……” 为了鼓励我读书,她总是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如学习用品,运动服装,包括运动鞋等,都尽最大努力给我办齐,生怕影响我的学习和读书的情绪。直到现在,我对我的小学和中学时代都充满了惬意感,因为有谁会知道,收拾得整整齐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家庭的状况很一般呢! 小学四年级开珠算课,家里挤不出钱来买算盘。妈妈记得伯伯家有一把烂算盘,懦弱胆小的母亲便麻起胆子,过河渡水来回二十多里,借来了那把算盘,请人修补后给我使用。虽然修补过,但还是少了两个档,但好在不影响初学者计算。在妈妈的呵护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特别是语文成绩,每期的排名都很靠前。
我成家以后,母亲和父亲绝大部分时间都和我住一起,老俩口帮我打理家务,照看孩子,日子过得紧张而又充实。每天,母亲还是像过去一样,天刚亮就发煤火,为我们做早餐。早餐常以面食为主,偶尔变化些花样,如蛋炒饭、小米粥、灰面粑粑等,而她自己等我们一出门,就吃隔夜的剩菜剩饭。 我儿子体质较弱,学前班和小学一二年级,都是我母亲和我爸轮流接送。冬天的晚上,她还要把孙子的鞋垫放到灶上烤干…… 一到假期,孩子们就贪玩,临近开学才猛赶作业。我们都有工作,很难管到他们的假期作息,全靠母亲盯着他们。她为此经常给孙子絮叨:“你们有书读是你们的福气呢,我一世冒读过一天书,如果不认真读,将来就只能够翻垃圾、捡破烂、挑黄泥巴卖。”她还督促他们合理安排时间,有规划的学习和生活。 母亲的苦口婆心和长期监护,使我的一双儿女在学习习惯和成绩上都有较大进步。儿子如愿以偿考上了医科大,女儿也读了湘潭大学的会计专科。直到如今,姐弟俩都从事着自己喜爱的专业。 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家还沒有电视,我的崽女就常到邻居家去蹭,有时怕别人不喜欢,便藏在人家屋檐下看。母亲知道了很心疼,说这不是咯事,小孩的娱乐还是要的,有的人讲电视可以长知识呢,再说老这样看人家的,也影响他们的自尊。说完,便掏出一把纸币给我们,说无论如何也要买一部。 我数了数,大约是100多元,便想办法凑足了430元,买了一部14吋的孔雀牌黑白电视机。其实,妈妈的这100来元,都是我们平时给她的零花钱,没想到老人家攒了下来,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们的大忙。
母亲恋旧,但也爱花鸟 母亲经历了人生的春夏,慢慢进入了晚秋。 这年,麻石街迎来了一个叫“北海”的投资者,说是要开发汽车路以下河岸边的居民区,母亲所在的广法寺街道便首当其冲。根据有亲投亲、无亲靠友的原则,母亲和父亲只能投靠住在河对面的我们。 所有的家具都上车了,唯独不见了母亲。 问父亲,父亲一眼茫然。问丈夫,丈夫似心里有底。 原来,老人一个人悄悄地,到下首的街道走了一遭。下首,那儿还有城墙,是益阳人正宗的城内。母亲当年颠沛流离到益阳,城内是不是她的第一站?或者,那儿是他女婿的家,是不是去看看亲家的老房子?或许,什么都不为,就为了在麻石街上走一走,虽然那满街的麻石,随着那场“史无前例”早就不在了…… 进入晚秋的母亲,做女儿的看得出,她的内心是愉悦的。虽然儿子早夭,但一双女儿都出落得楚楚动人,在该恋爱的时候恋了爱,在该成家的时候也成了家,在该抱孙子的时候,自己还抱上了孙子。特别是,两个女婿都对她孝敬有加,一口一个“妈妈”,喊得咂咂落…… 女儿还看得出,母亲虽然离开了麻石街,但她并没有失落感,像饥荒年月她知道麻石街不结谷一样,她发现了麻石街以外的东西,同样值得她爱。 我们住的船厂,门外有一棵亭亭如盖的桂花树。每年八月,桂花开得满树金黄,几里外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幽香。这可是麻石街上没有的景致呀,我发现母亲很快就喜欢上了它。每到开花的季节,她就去那桂树下赏花。看着那一团团、一簇簇的桂花,母亲不是花痴,胜似花痴,久久不愿离去。 见桂花落了,落下厚厚一层,她就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清洗晾干后,便一层桂花一层糖,把它压在玻璃瓶里。到吃汤圆时,放上些桂花糖,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在舌头。平日蒸馒头包子或发糕,也放上一点,味道好极了。 特别是在刚出窝的甜酒上洒一层,再盖上几天,那种幽幽缕缕、香香甜甜的酒与桂花的混合香气,更是袭人心怀。每次舀上一小碗,那甜酒还没进口呢,便“酒不醉人人自醉”起来。看来,这桂花酒还真是“妇女幸福之酒”呢! 因了母亲的举措,也因了母亲的细心,我觉得家里家外,仿佛到处都充满了桂花的香味。 母亲不仅爱桂花,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还有冬天的梅花,她都爱。连路边金黄色的野菊花、红白相间的霍柳子花,只要见到,便要留步欣赏,说:我不晓得何该这样喜欢花…… 我出生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儿时曾怪妈妈怎么给我起这么俗套的名字,叫“清桃”。母亲曾给我解释:“清桃,是希望你长得象桃花一样乖,且做人要清清白白,晓得啵?”我听了无言以对,只好跟母亲玩笑说:乖不乖我不晓得,但清清白白我一定做到! 妈妈平时还在天井里或阳台上栽兰草花、栀子花、米桂花、对对兰、月季、玫瑰等许多花。每年端午节前后,看到她把雪白的、喷香的栀子花分送给邻里时的喜悦,房子里因插满了栀子花而散发出来的芬芳,我们也跟着陶醉了。 母亲不仅爱花,还爱鸟。 记得一次,一朋友送来一只油墨水光益阳人叫“牛屎八哥”的鸟儿,给当时正五岁的儿子佳伢子玩。佳伢子爱不释手,用棉绳子吊住八哥的一只脚,叫它“左转”,“右转”,一会儿又按着它“蹲下”,每一次口令都会使八哥不知所措,“唧唧唧”地展开翅膀乱扑。 八哥的叫声可能刺痛了母亲,她对着孙子说:“佳佳,这也是一条命啊,快把它放了!” 可我儿子哪儿肯。 只见母亲操起她的“家法”——一束楠竹桠子,狠狠地打了佳伢子的手一下。隨即抢过鸟绳,轻轻解开八哥脚上的棉绳,双手捧着走出后门,朝着山上轻轻一抛,八鸽回归了山林。 母亲的这一举动,让我们很吃惊。佳伢子作为她的长孙,平常是她的最爱,可是面对八哥受虐,母亲却为素不相识的八哥说话了。见我和她的女婿一脸疑惑,母亲干脆亮明自己的想法:“这八哥自由自在惯了,怎经得起这样?我今天的家法打在你们儿子身上,却是在告戒你们:人畜一般同,善待它们,就是善待自己!” 母亲高兴时,常情不自禁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调,什么“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蔡鸣凤在大街,思前想后”,还有一些我们小时候听惯了的儿歌,诸如“月亮粑粑,肚里坐只嗲嗲”,“推谷几,磨谷几,磨只粑粑几。吃一边,留一边,留得翁妈枕头边”,“黄鸡婆,尾巴拖,三岁伢几会唱歌”…… 只要母亲一哼歌,我们都寂寂封因,认真聆听,岁月就像倒回到了童年。 真想再叫你一声妈 母亲不在了,但母亲絮絮的话语,时时在我耳边回响:“要懂得过日子的艰难,不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明日忧。”“要常将有日思无日,莫把无时当有时。”“虽然自己的生活好了,但也要在自己能力之内帮助他人。”…… 母亲不在了,但母亲的身影经常在我脑海里回放: 一年端午,有人上门乞讨,母亲毫不吝啬地给了那人一串粽子,还又是饭又是菜的给他装了满满一大碗,一边装还一边嘱咐他,要慢慢吃。我想一定是母亲苦难的童年,和曾经乞讨的经历,激发了她的同情之心和怜惜之情。 九二年,我们搬到船厂新五楼,我们和品排的刘国昌师傅家住五楼,他们家上厕所须经过我家门前。一天早上,母亲发现刘师傅的老婆宋师傅频繁上厕所,且脸色苍白一副痛苦状。母亲连忙上前询问,才知是吃了萝卜菜的缘故,害得她上吐下泻。母亲迅急把我喊出来,要我赶快到办公室打电话。不一会,她交警队的儿子回了。母亲还不放心,让我一定陪宋师傅去医院,说有个女的方便些…… 母亲逝世的前两年,脑子有点不清醒了,但在清醒时,讲得最多的就是,哪天我走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要通知,特别是隔得远的,免得耽误他们的工作。 听了母亲的嘱托,看到母亲憔悴的病容,想到母亲不久于人世,我的泪水潸然而下。母亲于2001年正月初九日,安祥地离开了我们。我们按照母亲的遗愿,将她的丧事尽可能从简了。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一生都是一个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很低的人。就像大海,因为处在最低处,但它又是那么雍容,那样博大。 母亲看似那么卑微,那么渺小,但是在我的心里,她却是那么高尚,那么伟大! 面对如此博大的母亲,想想小时候自己的任性,还时不时耍脾气,我真想对在天堂的母亲说:妈妈,我错了! 妈妈一辈子沒有工作,更沒有什么感人的事迹,但留给我的总是如花一般的灿烂,如阳光一样的温暖。她的一生告诉了我,幸福不是因为生活是完美的,而在于你能否藐视那些不完美,敢于向命运挑战。还有,做人要心好,要勤劳,要坦荡,要善良,遇到事情不能只替自己想,有了矛盾和纠结要自宽自解…… 母亲从不羡慕人家有钱有势,只是像母鸡带小鸡一样,悉心带着我们过好自家的日子。她虽历尽孤苦伶仃、兵荒马乱、饥荒灾祸,但从不向困难妥协,总是憧景着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她出身虽然卑微,但心胸豁达,活得自在,总是鼓励自己快乐地向前走。 若时光能倒流,我真想再见我的母亲! 若日子能逆转,我真想再叫你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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