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哥奇谈】 月明楼,益阳的炉罐 彭国兴 图文 一座城市如果能够保留或者重建自己的历史记忆,市民也就能够共享这份集体记忆,它能唤起市民对城市的文化认同。 益阳古城的记忆在时光里不断消失,它们带走了多少文化的辉煌,但是终究遗留下一些宝贵的集体记忆,这是益阳人心灵的呼吸,是最生动的城市文化。 在协助策划益阳古城建设规划的过程中,我反复提及将军庙码头旁的月明楼,它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关于益阳老街最深刻的集体记忆之一。 月明楼,它不是一座辉煌的楼阁,甚至它曾经都不是一座漂亮的大厦,它只是一座兀自矗立在将军庙渡口码头旁的一个经常热气腾腾的益阳的灶屋,一个迎来送往的码头饭店。但是,它令那个时候的益阳老街人总是像讲自家的灶屋一样说起它,抑或像是说起自家灶台上的炊具一样。月明楼总是给我们一种热气腾腾的视觉记忆和下意识吞咽的味觉记忆。 我在记忆里去触摸它,那月明楼,就是益阳的炉罐。 月明楼曾是益阳著名的饭店,大约建于1959年左右,位于资江西路与将军庙巷交叉路口的西南角的堤坡上,大楼为两层的苏式红砖屋,因为层高达四米多,加上顶层平台四周有挡墙,整个建筑物看起来比普通三层楼的房子还高。益阳商业于1956年完成公私合营,1959年成立益阳市饮食服务公司,当时饮食服务公司下面有三大饭店:月明楼饭店、迎宾楼饭店和新新饭店。 月明楼的发粑粑 月明楼所处的将军庙一带,解放前后一直是热闹的城乡结合部,每天有许多资江对岸的黄泥湖乡和李家洲乡的农民,从娘娘庙码头和李家洲码头过河到将军庙码头上岸进城做买卖,早晚轮渡繁忙,加上上游接城堤外进城的农民,街市十分热络。1954年资江特大洪水冲垮将军庙上游正对河道的土堤,洪水多次进入市区,1955年时,这里再次决堤,整个将军庙周边地区两年内被洪水反复冲刷,一淌平洋,这一地区后来被称之为大水坪。1955年底防洪建设,在这一段完成石头筑堤,之后这一地区改名叫新石堤,新石堤街区的恢复促进了以月明楼饭店为中心的繁荣街市。 (1955年底建设新石堤的纪念碑) 月明楼饭店的大门正对着十字路口的街心,大门上方伸出一块水泥鸭舌板,鸭舌板上立着月明楼三个大字,进门的左边是买牌子的柜台,右边是一排灶台,厅堂里摆着十几张带板凳的四方桌子,油锅、汤锅和蒸锅都在门口,热气腾腾的,门外码头上整天人来人往,顾客盈门,热闹双大。月明楼饭店的门面上还有储蓄所和邮政所,街对面是一个豆腐店和一个菜农社。 我小时候亲历月明楼,是从三四岁开始的,那时候我家住在古道街,母亲在灯泡厂工作,每天早晨母亲要带我从古道街走路到将军庙码头搭船过河到娘娘庙码头上岸,再走到灯泡厂所在的石碧湖。母亲总是鼓励我自己走不要背,许诺我走到月明楼就买一个发粑粑给我恰。母亲总是牵着我的手,不断地教我唱着童谣,不断地鼓励我快点走: 推谷几、磨米几,做咂粑粑几。恰一边,留一边,留到翁妈枕头边,猫几拖得踏板上,狗几咬到粪凼边,大风大雨吹到大河里,小风小雨吹到小河里,鸦鹊子挟到树丫里,媳妇几捡到灶屋里。煨呀煨,煨得满伢几一身灰,煮呀煮,煮得满伢几一身水! 那个时代,益阳街上的居民家庭非常贫寒,能够经常买两个发粑粑或者麻花圈恰,已经很奢侈了,至于月明楼饭店那个著名的用肉丸子做臊子的叫三鲜头的面条,我在童年时代就根本没有恰过。 (益阳老街的小餐馆) 先拿钱后恰面 益阳街上有一句俗话,叫先拿钱后恰面,后来它不仅仅是讲恰面了,成了那些街上小生意先付款后拿货的天经地义的买卖规矩。 先拿钱后恰面这种讲法的形成,起先于五十年代末发生在益阳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一年,益阳的饭店和小餐馆都还是恰噶家伙再把钱,一个中年男子在汽车路新新饭店点了两碗面、几个肉包子和两个菜,痛痛快快恰噶就走,店员追出去,他一路往河边上走,直往河里趁,溺水身亡,原来他是自杀前去恰一餐饱饭,饭店冇收得钱到。那时候因为码头上走江湖的人多,恰哒家伙不把钱的事也时有发生,据月明楼的老师傅回忆,后来饮食公司专门开会下文件通知各个餐饮门店,明确规定实行买牌子的经营方式,俗话就是先拿钱后恰面。我们小时候玩交换东西的游戏,如果担心对方耍赖,就理直气壮地说:先拿钱后恰面!街上居民对那些偷吃和赖吃东西的人,都会骂:恰哒趁死咳呢。 饭店的面牌子是由削成一寸半长左右的竹片做的,分片头、片身,做的很讲究,片头刷了红漆或者绿漆的是各种有肉臊子的面,片头净光的、没有刷漆的牌子对应的是冇得肉臊子的光头面。 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月明楼饭店的面条价格跟其它面店的基本一样,光头面八分钱,肉丝面一角二,最贵的三鲜头是二角二。 我小时候恰面有过很伤心的经历,那天我找父亲好不容易要哒一角二分钱,一张一角,一个两分钱硬币,我紧紧捏着钱,兴高采烈的去街上恰面,不小心踢哒麻石,爬扑一跤,两分钱硬币从街上麻石缝里掉下去了,我眼泪巴沙的伤心噶一发。后来我把这个记忆写进了自己创作的益阳民谣《老街的童年》里: 那时候的夏天 巷子里沁凉的风吹在身边 早餐的油碗糕 夜饭的白粒丸 卖刷把的婆婆 那叫卖声还在我耳边车峦圈 你每次去老巷子看一眼 才感觉回到了故乡的身边 喔咋季老街的童年 果咋季会经常重现 当我们碰见彼此沧桑的笑脸 就像捡回了童年掉嘎的两分钱 啊耶,我们难忘的童年 啰嗬已越走越远…… 露天交谊舞场 那时候的月明楼,不仅仅只是饭店。 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一到晚上,月明楼还是瞎子弹嘭的嘭讲书的地方。我七十年代还在那里听过益阳弹词《四郎探母》和《单刀赴会》,巧的是2000年后,我正好在月明楼旧址那里遇到了龚瞎子龚贵芳,专门请他为我唱了那首益阳著名的弹词《益阳街上真呀真的好》:“益阳街上真呀真的好,它有头堡、二堡和三堡……” 大约从八十年代初开始,月明楼上的平台被将军庙街区的青年人改造成了露天交谊舞场,虽然是免费的,但是没有熟人带是上不去的,只有年轻的乖妹几不用熟人带可以上去。那时候,天一断黑,就有年轻人遮巴舞势张罗拉线架灯,一台四喇叭双卡录音机放着一些外国名曲和邓丽君的歌,大家跳得热鼓子劲哒。那时候因为改革开放,青年男女刚刚开始有了这种男女亲密交往的方式,那些伢几天天晚上跳得劲板板里,一身汗巴巴里,都不肯走,直到晚上十点多,楼下的住户开叫,甚至楼下的老倌子拿扫把上来赶,大家才一哄而散。 散噶哒场,伢几们还不停地议论哪个妹几长得水汪汪里,哪个妹几的手细嫩嫩里,一时,月明楼晚上的天台成为了益阳街上青年人最向往的地方。这个时期,月明楼天台上的露天交谊舞场,为益阳街上这代年轻人孕育了许多的爱情故事。 (八十年代跳交谊舞的青年) 回忆月明楼的时候,我仿佛记得曾经在不经意间看到过一张模糊的有月明楼的黑白照片,因为我的影像硬盘实在太多,在自己的电脑里整整找了两天,没有找到,为弥补遗憾,我小心翼翼地画了一张月明楼素描。 月明楼的旧模样实在太过于平凡,但是在老益阳人的心中,它就像自己灶屋里的炉罐一样,哪怕它简陋和破旧,仍然觉得它非常的温暖和美好。 那张月明楼素描不忍出示,让我们每一个知道它的益阳人,保持它在我们心中的美好形象吧,其形已对我们城市今后在那里重建一个新的月明楼并无参考价值,我们心中早已经把月明楼勾勒成飞檐斗拱、朱门绣户的楼阁,它是我们的记忆也是我们的愿望。 (月明楼位置示意图) (月明楼策划案示意图) 《彭哥奇谈》专栏作者:彭国兴 2018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