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水漫益阳 文老愚 依据《诗经.秦风》“水北为阳”之说,益阳古城当在益水之北,但城南之水却曰资水,按理古城应称资阳才对。然资阳之称则是20多年前地改市的产物,益阳自古就名益阳。那么益阳之名从何而来焉? 原来,历史上益阳城南的这段资江之水,确有“益水”之称。 古汉语之“益”者,溢也。上古文字,有益而无溢。《说文》:“益,饶也。从水、皿,益之意也。”意思是说,益是会意字,上半部分是水,下半部分是皿,器皿水满就会漫出。益,便是现在的“溢”也!后来,言语中出现利益之益这一概念,不易为之新造一字,就借用原有的“益”来表达。而原来的“益”既然是水满或水太多,就干脆加三点水,便形声字而“溢”了。至于益阳,按理应改为“溢阳”,可一个是利益当前,一个是洪水当头,孰好孰歹,孰是孰非,我们的祖先就是用脚趾头思考,也会采用这个“益”字的。只是苦了后辈的益阳人,说到“益”字来历时便只好抓耳挠腮了。 故此,望文生义,益水应是溢水,即常涨大水之河。老益阳县城东、南、西、北四张城门的麻石门柱中,均有由上至下的一条条凹槽,槽宽三寸,以相嵌拦洪的厚木板之用也。此乃益水(资水)多洪的见证。由此,也不敢苟同资阳区档案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解释:益阳乃一水之阳,因益一同音,久之,一阳就成了益阳。 古时,资水流经青龙洲至千家洲一段,常有洪水为患。究其原因,资江中、上游流经安化、宝庆数百公里,雨季,满江春水泻下游,加之支流志溪河春水也从青龙洲下注入资江。而资江下游且多洲(资江十景中有“庆洲漁唱”一景,庆洲乃江中十洲之总称),阻塞河道,益阳乃资江尾闾,洞庭湖的入口就在这儿,如资江涨水恰遇长江来洪,那么洞庭湖便会形成“顶托”之势,顶托的结果,资江小河自然搞长江和洞庭湖不赢,最后,被顶托的洪水便倒灌资江,没个十天半月,这一河水是收不回去的。1954年和1998年资江两次著名的洪水,就是这样的顶托之水。 因为经常水漫县城,故而从志溪河至庆洲这段的资水又称为“益(溢)水”。有联一首为证: 益水漫城三两日 洞庭倒灌一旬余 此联意为:资江涨水漫城不过两三天便会流入洞庭湖而消退;而如果长江洪水流入洞庭湖,再从洞庭湖倒灌进资江,那水漫益阳则需多日才退。洞庭倒灌资江的涨水,益阳人俗称“涨西水”。西水清绿,漫入益阳城里时没什么泥沙。因为长江洪水注入洞庭后泥沙沉淀了,故而水色尚清。 说到1954年那次大水,现在的年轻人没见过,那年我十多岁了,印象颇深。 当年,我家住在大码头下首白马庙巷口附近。此巷比正街地势低,大水首先进入巷里,然后漫及全城。 巷子一进水,“大水上街啦”便迅速传遍全城,于是各家各户赶紧迁居楼上,买米买菜买明矾,以备度灾之需。其所以卖明矾,是因为那时没自来水,洪水混浊,而明矾可使泥沙迅速沉淀。 因为是顶托之水,洪水来得快而退得慢,带来的泥砂垃圾便沉淀在街上。当水退及尺许时,全城男女老少便铲子、扫把一齐出动,使泥沙垃圾随洪水一道流走。最难清扫的是白马庙里的第四完小,此庙地基偏低,庙门比麻石街还矮一尺,故而庙内积水难消不说,所积的淤泥还得一担担挑出来。 因洪水来得急,油盐柴米及小菜一时没准备,躲在楼上的市民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便显现了出来。但见供应站的同志划着粮船,挨家挨户给居民送米送油,肥料局的则开来了粪船,逐街逐巷收马桶。益阳县政府也“支援和友谊比什么都重要”,动员没遭水灾的农民,用木船载着蔬菜和鸡鸭驶入麻石街,再用吊篮和楼上的居民低价交易。 我和父母住在一家书店的楼上。大约一周以后,洪水还未退去,而隔壁楼上那位书店老板却不幸因病去世了。可谓洪水挡住了黄泉路,这死者怎么入土呢?一板之隔的我从依稀的墙缝中看见,死者脚头那盏小油灯忽明忽暗,阴影飘移,让我恐怖之极。幸好两日之后洪水退去,死人才入土为安。 这年秋天,益阳人民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有组织有计划地开展了南洞庭治理。这次治理主要是堵支并垸、整治洪道、加固堤防、兴建涵闸等,以改变历史形成的水系渠系紊乱、堤防陈旧残破的局面。可不知为什么,在兴修长春垸提防时,却没有把已经成了市的益阳麻石街城区围进去,导致此后数年,麻石街又进了两次水。 于是,市政府只好下决心,拆掉河岸边一些吊楼子,沿河筑起了与麻石街等长的河北大堤。我记得当时大码头至三圣殿一段并排有三条麻石街,中间为正街,两厢各有一小街,北边谓之古道街,南边沿江称河街。后来河北大堤一筑,这条河街就没了。 最记得1959年,市政府通知各机关工厂和学校,动员干部职工和高中生轮流修筑河北大堤。当时我正在市一中读书,也在修堤大军之列。 一中和益师的工地同在汽车路渡口一带,在街后荒地取土,挑两三百米到堤边。因同学们争强好胜,挑土时便常出现“两军相遇,必有一争”的现象。只见益师的学生排着长长的挑土队伍,一边走一边齐声唱:“亚克西亚克西,什么亚克西啊,我们益师亚啊克西!” 亚克西为何意?原来是新疆维吾尔族民歌中的一个赞词,意为“好”“很棒”的意思。 一中当然不高兴了,两校同时挑土,凭什么你们只赞扬自己,不表扬我们,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于是一中的学生也排成队伍,齐声大唱: “哈啦索哈啦索唉,什么啥啦索耶?我们一中哈啦啊索!” 哈啦索是俄语“很好”的意思,益师未开俄语课,对我们的“啥啦索”干瞪眼,没办法。 挑土4个小时,大家早已饥肠辘辘。此时,修堤指挥部派人挑了一担“人参饼”发给我们。所谓“人参饼”,徒有虚名耳,样子像月饼,是用杂粮和米糠做的,咬到嘴里,才知味道不过如此而已,于是我们便改名,叫它“而已饼”。 幸亏这条在暂时困难饿着肚子挑出来的堤,使老城区成了一个标准的巴围子。以后几十年,不仅挡住了资江的水,连1996年沅江漫过来的洪水,使麻石街腹背受敌,却未受丝毫影响。 逝者如斯夫,一晃一个甲子。 2017年大年初一,我率全家大小回到老家资阳区,追忆麻石街往事,回味老益阳沧桑。我和老伴从学门口登上新建的沿江风貌带,缓缓走向大码头。但见堤内高楼耸立,车辆如织,堤外步移景异,胜似公园,不禁感慨:数千年益水漫城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隐约间,当年“亚克西”和“哈啦索”的歌声又在我耳边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