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说字】安化人的“些些”应是古楚语遗存 谢国芳 兀·咯·囡 兀,是一个会意字。《说文》:“兀,高而上平也。从一在人上。”以“人”上面加“一”来表示高而上平的概念。今犹有突兀、兀立等词。在口语中,它很早就被借来当指示代词,以“兀的”“兀那”等表示那个、那里、那边等意思。 元·马致远《汉宫秋》:“兀那弹琵琶的是那位娘娘?”《水浒传》第十四回:“兀那都头不要走!”《二刻拍案惊奇·小道人一着饶天下 女棋童两局注终身》:“一人指道:‘兀的不是王秀才来也!’” 益阳方言里也用“兀”,只是它不读wù,而是读ò。益阳人讲“那里”为“兀里”,“那边”为“兀边”,“那个人”为“兀只(个)人”,“哪里”为“兀(或何)海(嗨)”,等等。总之,“那”都讲“兀”。 从上面所引例子,可以看出,今天普通话的“那”,是由古代口语词“兀那”中保留下“那”,而益阳话是由“兀那”中保留下了“兀”。在南方方言里,保留下“兀”的,还多,在吴、闽、客、赣语里都找得到例子。只是读音有异,不认真探讨,不知道就是“兀”字。 咯是多音字,益阳人常读两个音:gó、lò。前者相当于普通话“这”。方言说“这里”为“咯里”,“这是”为“咯是”,“这个”为“咯匝(只)”。益阳话讲东西、事物都是一只一只的,“只”在方言里就读“匝”。为什么读“匝”呢?因为有部分普通话单韵母i的字,在益阳话里i读成了a。与“只(zì)”同音的字“炙”,在方言“炙火(即烤火)”一词里,“炙”就读成了zà。“咯”读lò时,当语气助词,用得很广。读者可自己体会。 安化人讲话的特征被人概括为“咯些些兀些些,或若或若囝把戏”。 “咯些些”就是“这些”,“兀些些”就是“那些”。“或”古汉语是“有人”“有的”,“若”为“可能、假如、如果”,那么“或若”是“有可能”“有某种可能”,再引申为“随便”“随意”。 安化人“些”用得多,有部分是语气助词,属于古楚语的遗存。《楚辞·招魂》里有:“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招具该备,永啸呼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这种用法的“些”不见于《诗经》,乃楚语特有。北宋·沈括《梦溪笔谈》:“今夔峡湖湘南北僚人,凡禁咒句尾,皆称‘些’,乃楚人旧俗。”可为一佐证。而《楚辞》中用得更多的“兮”,今普通话读为xī,其实这个字《楚辞》里本来的读音为“啊”。 再讲“囝把戏”。 囡、囝,都是后来造的字,《说文》里没有。普通话都读nān,义为小孩,多用于记录吴越方言。新中国之后,将两个字规范为一个——囡。而“囝”保留另一个读音jiǎn,义为儿子、儿女。囡与囝,都是会意字,女或子在家的保护下,表示孩子还小,还不能单独外出。 益阳人称孩子为小伢几、小妹几、小鬼、小把戏等。而安化、桃江人多称小孩为“niàng伢子”“niàng把戏”。这个“niàng”就应写为“囡”或“囝”。niàng的读音与nān同源,只是演变得不同了。如果写成文章,写成“囡”或“囝”都可以。 安化、桃江人将囡、囝活用为形容词,当“小”字用了。既说“囡把戏”“囡伢几”,也说“大的”“囝的”“菜点得太多,桌子太囝哒”“你给我选一块大点的,咯一块太囝哒。”等。 “囡”字益阳话也并非不用。有一词叫“囡苗”,意为瘦弱、瘦小。既可以讲木枋子囡苗,也可以讲某人(尤其是青少年)长得囡苗。
二八改劁 “二八改劁”,益阳话成语,意为改行,尤其指中途改行。 劁(qiáo),割去牲畜的睾丸或卵巢,称为“去势”,也叫“阉”,北方话叫“骟(shàn)”。在益阳,给所有牲畜去势都叫“阉”,而“劁”特指母猪。生过一两户(普通话称“窝”)的母猪,如果不“降崽”(每次产崽少或不会带崽),会对它进行劁的手术,谓之“改劁”,这种母猪叫“改劁猪婆”。如果某人中途改行,会被挖苦为“改劁子”,因为他是中途改行,技术难得与早入行者相比。 日常所说的“二八”主要指向两个意思:一是十六岁(多指妙龄女子);二是十六日。此成语中的“二八”应指后种,一个月中间的十六。那么,“二八改劁”原意就是“中间改劁”或“中途改劁”。
掁 掁(chéng,益阳音五声),是一个方言字,也写为“撜”。这个字《说文》里没有。《广雅》解释:“触也,撞也”。“手”与“长”组合,表示手伸长了会碰到别人,意为触,碰撞。谢惠連《祭古冢文序》:“以物掁拨之,应手灰灭。”有注曰:“南人以手觸物曰掁”。 这个字赣方言用得多,益阳也用。赣语用为“顶撞”,将意思往严重上用了。益阳话将“掁”的意思淡化,用为推、碰。如“我的车子坏了,各位帮忙掁一下”。一个人正在认真做什么事,被旁边人碰了一下,他会说:“莫掁我咯!”
锅 秦汉以前,煮食物一般是用鼎,鼎是有三个足的,因而有成语“三足鼎立”。后来鼎也叫镬(huò),镬可以有足,也可以无足。无足的镬,后来称为釜。釜就是今天所见的锅。成语“釜底抽薪”,就是将锅底的柴抽去,从根本上止住燃烧。至今北方还有地方对锅保留“釜”的称呼。而在南方方言里,闽方言保留了“鼎”,吴方言保留了“镬”,都称呼得更有历史感。闽北话称厨房为“鼎间”,温州话称厨房为镬灶间。 大概江西人在明初往湖南大规模迁徙之前就已经接受北方话的“锅”,因此,益阳人只说“锅”而不说“鼎”“镬(或釜)”。过去有补锅的师傅,叫镂(益阳音五声)锅匠,也叫镂锅佬。炉罐也叫炉锅。很大的锅还称为“老天锅”,小锅(有双耳的)叫耳子锅。 隆回、冷水江等老湘语区内还保留了“鼎(相当于锅)”的用法,应是古楚语或早期江西移民带来的赣语遗存。 落 “落”,益阳话除了讲落雨、落雪,还讲“落砸公子(暴雨)”,甚至讲“落枪”。“落枪”并非讲天上真的落枪,而是夸张的强调雨疾如枪。 广东话的“落”用得更广,他们讲下车为“落车”,下去为“落去”。“落去”,我们安化人也讲。 普通话讲褪色,益阳话讲“落色”“悔色”。做生意或作田,一年下来的收成叫“落息”。“息”是利息,而落是水乡语,冬天水退之后,现出分隔的小水塘,这些塘里会有鱼。鱼没有随水而去,落下了。将收成讲成“落息”,“落”就是由水退而来。 生蛋的母鸡,一段时间后会“赖孵(孵小鸡)”。而它生的最后一个蛋叫落窠蛋。此处的“落”既有停下来的意思,又有停留在窠里不想走的意思。 “落”在益阳话里还有一个别处没有的意思——克扣。现在,政府下拨给农民的款项经常被村干部克扣,村民向上级政府反映时,他们不说“克扣”,而是说“被干部落家(ga)打”。这个“落”与“落息”的落是一个意思,是“雁过拔毛式腐败”的一种。还有俗语“打铜的落铜,打铁的落铁”“裁缝师傅不落布,心里不好过”。 放心,我们也讲成“落心”。晚上睡不安稳,叫“睡不落觉”;睡得好,叫“睡落心觉”。“落”指安定、安宁的状态。 北方话讲人死亡为“咽气”,意为最后一口气出不来,咽回去了。益阳话显得更含蓄,讲“落气”或“跌气”,人之气如飞翔之物,最后落下来了。 傍晚时分,北方讲“太阳下山”,南方讲“太阳落山”。益阳更是讲“太阳落土”“太阳落水”,有明显的田园、水乡特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