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麻石街】奎星塔·中国顶级文人的诗会

　　编者按：中国文人，喜游山玩水，喜聚会宴乐，因诗酒唱和而留下一段段佳话，如兰亭集会，如金谷园之聚，如西园雅集，如那“胜友如云、高朋满座”的滕王阁盛会。可当年因组织者的疏漏，或因记述这些雅聚的文字，如《兰亭集序》《滕王阁序》等盖过人名，以至那些聚会的文人都有谁，恐怕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而在我们益阳，两百年前的泉交河，也有过一次全国顶尖级文人聚会，参与聚会的包括东道主共21人，不仅每人留下一篇诗作，而且还将他们的大名，一一镌留在了益阳的大地上。这便是——

　　奎星塔·中国顶级文人的诗会

  鲁新民

　　久闻益阳泉家河镇有座奎星塔，而且还列入了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却一直无缘拜谒。直至年属丁酉时序暮春之际，鄙人才一睹风采。

　　初看奎星塔，并无过人之处。它坐落在赫山区泉交河镇下节街，今为撇洪河的泉交河段之南岸，西距泉交河镇150米，南距泉交河大桥300米。皆因当年此地为洞庭一隅的烂泥湖，人民长年饱受水患之灾，便欲求修建一座宝塔以镇“河妖”。此愿终于清道光八年(1828)，由乡绅巨富捐资，得以圆满实现。

　　其塔为八面七级楼阁式，通高26.9米，麻石基座，青砖塔身。若论高下，它低于益阳东门外的三台塔6.6米;若比材质，青砖自然也硬不过也是花岗岩的斗魁塔。更何况三台塔和斗魁塔都屹立于资水大河边，日夜接受南来北往船帆的注目礼。

　　不过，也不要小看了这座奎星塔，因为“乌龟有肉在肚里”。该塔除了是湖南境内唯一的青砖塔，塔内一二三层，还嵌置了10块青石碑刻，勒刻律诗共21首，作者全是清道光年间的达官贵人或顶级文豪。见有这么多诗刻，诗作者又个个名满天下，喜欢书法碑拓的我便赶紧回家，备了楼梯木凳和拓片工具，再度专车来此，重登斯塔。要知，这些顶级文人的诗作，须反复揣摩赏玩，而不是匆匆一瞥就能读懂或领悟的。

　　奎星塔通体诗味，离不开胡林翼祖孙三代的辛勤耕耘。

　　胡林翼的祖父胡显韶，后人尊称乡贤公。老爷子博览经史，曾制定胡氏家训家规十条，用以教育子孙砥砺品性。未料进入当代，胡氏家规被有关部门推荐为“优秀传统家规”而蜚声海内。不过鲜有人知的是，道光八年(1828年)，老先生为奎星塔的落成而发起的这次诗歌笔会，不但当时就获得了名公巨卿的唱和应答，还为我们益阳留下了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

　　为欢呼奎星塔的落成，胡显韶在原诗中是这样倡议诗友的：

　　叠石崢嵘镇水滨，

　　补偏应有待吾人。

　　两河交汇泉流远，

　　一塔凌空笋出新。

　　其后，朝野文人纷纷响应。

　　时任巡抚的陶澍，这位安化人9年前离京南下途径益阳，曾会见过这位益阳好友胡显韶。就在这次历史性会见中，显韶公8岁的孙子胡林翼与陶澍5岁的女儿陶静娟定下了娃娃亲。这位后来的两江总督见家乡贤宿发了号召，连忙献诗一首：

　　石塔峥嵘俯碧湾，

　　清凉交处锁重关。

　　胸怀久抱凌云气，

　　抗手丹梯路共攀。

　　随后，各路文豪一路高吟，好诗联翩而至。

　　陈继昌，嘉庆二十五年(1820)状元，其前已获取解元、会元两顶桂冠，这个中国科举史上的最后一位“三元”，在诗中形容奎星塔：“排开三界云霞动，头住双泉脉络连”，盛赞泉交河藏龙卧虎，人杰地灵。

　　另一位安徽籍状元戴蘭芬则唱和道：

　　一塔岿然峙水滨，

　　经营智巧过前人。

　　文瞻奎辟光芒动，

　　势接虹霓气象新。

　　因为客居京城，湖南人便都是老乡。状元彭浚，湖南衡山人，一度当过道光皇帝的老师。他预测奎星塔，“早卜秀灵钟此地，云梯拾级应魁躔”。贺长龄，长沙人，嘉庆十三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先后任江西南昌知府、江苏布政使、山东巡抚、云贵总督等。胡林翼八岁跟随父亲进京后，曾是贺长龄的学生。这位老师在诗中留下了他对弟子的殷殷期望：

　　培英早卜三台贵，

　　作镇还资一柱雄。

　　珍重题名挥彩笔，

　　相期百代振儒风。

　　当然，后面这句亦可看作是他老人家对湖湘文化的展望。

　　为胡显韶老先生和诗的还有榜眼贾桢、大学士曹振镛、探花何凌汉、侍郎顾皋、巡抚刘彬士、尚书王鼎、尚书王引之、翰林常淳、侍郎李宗翰、巡抚帅承瀛、祭酒何彤然、御史石承藻、翰林龙瑛、御史贺熙龄、翰林吴文镕等，合计共20人。

　　这些中国顶尖级文人，论文化，都是金榜题名的进士;按官衔，类似现今的省部级和地厅级。他们为湖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奎星塔吟诗唱和，实乃全国罕见，当然更是益阳旷古绝今的一件盛事。如果有人以为他们是看在胡林翼的份上，那就大错特错了，要知，1828年的胡林翼还只有16岁，离他们拍马屁还远着呢!

　　当然，如此高规格的笔会，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自是功不可没。

　　嘉庆二十四年(1819)，胡达源曾以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直接入翰林院，授编修。后官至詹事府少詹事，为四品京堂，还出任过贵州学政。有清一代凡260余年，湖南学子能登科举一甲的仅13人，其中状元2人、榜眼5人、探花6人。胡达源名至探花，无疑是文化塔尖上的人物了。胡达源奉行父亲家规中“卑己尊人”原则，即一生对己严，对人宽，因此在父亲作诗求和的关键时刻，便千里逢迎，胜友如云，一下涌来这么多高档次的文友，为老人诗作唱和，为家乡风物捧场，为益阳的乡人大大长了一回脸。

　　就在奎星塔诗碑完工7年后，胡林翼在长沙考中道光十五年举人，越明年，又在北京金榜题名考中进士。胡家两代进士，授职编修。庆贺的鞭炮震耳欲聋，响彻泉家河、胡家湾和奎星塔。其后，胡林翼才能卓越，官至湖北巡抚，成为晚清中兴重臣。“快睹文星杠鼎笔，千秋宝塔寿琳珉”，这是工部尚书大学士曹振镛在这次唱和中写下的，一个“快”字，何其神耳，仅7年时光，泉交河真的又出了一个杠杠的文曲星，而且还是一个挽大清狂澜于既倒的重臣。

　　谈及碑刻的由来，胡达源在奎星塔“跋”中说得很清楚：“塔既成，家君诗以纪之……命达源书之而勒诸石”。可见，当年这些诗刻，均为胡达源所为，可惜，这些原始碑刻早在民国时期便毁坏了，其手迹也因没有碑拓而散佚了。现奎星塔里的碑刻为1990年益阳县人民政府重刊。

　　岁月匆匆，如今又近30年，诗碑因当年的建筑质量，有的已剥落脱字，满目苍夷，有的被游客狠狠地刻上“到此一游”，不忍卒睹，亦不忍卒读。我想，若在塔边增修一道诗碑长廊，并配上作者简介，再用钢化玻璃护之，不是为泉交河又添一胜景，也使奎星塔更有看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