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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麻石街之城东旧事(1)

2017-3-17 17:31| 发布者: 李倩| 查看: 5407| 原作者: 谌建章|来自: 益阳在线

摘要:   编者按:上上期《东门三庐》说及三庐之一的庆余庐时,引出“梓山简斋”博客里一段关于庆余庐庐主王庆余的文字,今编辑在“往事麻石街”基本完篇之际,将这篇博文——《东门往事》也全文引来。该文有五个章节,虽 ...

  编者按:上上期《东门三庐》说及三庐之一的庆余庐时,引出“梓山简斋”博客里一段关于庆余庐庐主王庆余的文字,今编辑在“往事麻石街”基本完篇之际,将这篇博文——《东门往事》也全文引来。该文有五个章节,虽为散文,却是对六十年前麻石街的一段真实记载,其中一章,曾由市文联推荐,入选中华图书出版社《天下湖南千年游记——益阳旅赞》。其编辑析言:该文“有一种演说不出的散漫与忧伤”,“发现岁月在人生命当中的死亡与新生,更可以从石街、人力车、竹排、百草园中会晤个人于时间和生活当中的梦想与奇思……使古老的麻石街在历经重重时光之后更显晕黄和悠长”。


  往事麻石街之城东旧事(1)

  谌建章


  它寻求什么,在这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那自己的故乡?

                          ——莱蒙托夫




  麻 石 街


  一队戴船形帽的解放军,大概就一个班,从麻石街上整齐走过。于是,这队解放军连同家门前的麻石街,就留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了。

  我不如老辈人幸运,迎接过解放军进城——虽然我家就在东门城关。但这次相见离他们进城也不过几年光景,就当是对他们行了一个迟到的注目礼吧。

  为什么说是最初的记忆呢?因为刚解放搞过一阵“全盘苏化”,一切向“老大哥”看齐,军队也就把苏军的船形帽和列皮带引了进来。不过老百姓不以为然,他们给船形帽送了一个不雅的名字,叫“蚌壳帽”,到1957年又改回去了。之前可能也有其它记忆,但总不如这次深刻和准确。每天看多了熙攘的人群,听多了嘈杂的市声,突然来了一队着装划一的队伍,脚步声在麻石街上嚓嚓地掠过,能不新奇?能不深刻?好比学龄前看电影,人来影晃不知所云,唯独留下的印象是打仗。

  母亲生下八个儿女,每天还要帮父亲照看生意,当时东门一带又没有幼儿园,我每天工作不看街又干什么?

  黎明即起的菜市,是我看街的首选。

  农民的菜担子,沿两边街基高低错落地排列着。菜担子都是一个妈妈生的,竹编的底筐圆圆浅浅,底筐上长出四根比我还高的提手,以方便那长长的扁担将两个筐子挑起来。在以绿色为主的菜担中,不时闪现出白生生的莲藕,红艳艳的菱角,活蹦乱跳的鲜鱼,还有楠盘盛着的菌子、冬笋、辣椒皮子等干货或山货。买菜的妇女在夹道的菜担中顾盼流连,讨价还价,缓缓蠕动的花衣映衬着色泽鲜艳的蔬菜,可谓浓纤得衷,动静适度,把个古老的东门街口,映衬得枯木逢春般的生动。

  后来,每有人回忆五十年代市场繁荣、物价稳定、鸡蛋八分钱一个,或中苏友好,不管男女都模仿他们穿花衣时,脑子里就图解似的浮现出这幅经典水粉。遗憾几经沧桑,东门菜市已风光不再,像一部无声电影,仅刻在老一代人记忆的光盘里。

  最能勾住我目光的,是菜担后面的小食摊。我家铺房前就有两个,一个炸油碗糕,一个买牛屎发粑粑。我可以定定地看着一砧板切碎切碎的韭菜,怎样倒进一大缽白色黏稠的米浆里,然后又怎样飞快地搅匀,再用调羹舀进圆圆的铁勺,轻轻浅浅拍成一勺状,最后连勺带浆放进滚烫的油锅里。待锅沿边十数把铁勺排满,成型的油碗糕像花样游泳选手一样,按先后顺序浮了上来。长长的筷子几翻几翻,浅黄的成了中黄,中黄的成了金黄,然后又依次夹出,油滋滋地排在铁丝做的滤网上,再被两分两分的天蓝小纸币买去,就成了街上人的早点。

  看完一缽做油碗糕的米浆,又来到牛屎发粑粑摊前。也是一个上了釉的陶缽,白色的米浆不知加了怎样的佐料,搅着搅着,成了浅浅的米黄,一如时下装修师傅手中的涂料。拌匀后,一调羹一调羹舀到摊着白布的蒸笼上,两羹下去,就自然地堆成一小小的牛屎状,一笼满了,又码一笼。码完,盖上盖,再将锅沿和蒸笼的结合部用湿布密封好。锅下有旺旺的绿火,锅上有高高的蒸笼。一会儿上气了,先是丝丝地响,继而徐徐地吐,接着扑扑地冒。当周围的鼻子吸满浓浓的热香后,盖就忽地揭了,刚才还蔫蔫的“小牛屎”,像孙猴子钻进去吹了口气,胖乎乎的都绽开了口。于是又两分两分,真个“捡粑粑一样”,一层层蒸笼便空了……



  捡粑粑的有城里买菜的,也有乡下卖菜的。农民的菜担空了,牛屎粑粑或油碗糕用旧荷叶包着,放在空荡荡的篮底,另一头或有荷叶摊着的豆板酱,或有草纸包着的粗盐稀粉等南货。我想象着他们一身轻快地回家,孩子们见了该是多么高兴。可我是虔诚的看客,从未做过食客。似乎从不懂事就懂得,缠着父母来买或是找他们要钱,无异于要天上的月亮,是不会有结果的。一次看大哥对做粑粑的笑了笑,钱也没给就捡走两个,从口里伸出手来的我却不敢做声。心想只有快快长,长大了也像大哥一样。

  遗憾长大了,街上却没有了油碗糕和牛屎发粑粑,公家饮食店只有清一色的包子和馒头。八十年代后一些个体户虽然炸开了油碗糕,却潦潦草草,没了记忆里的那个模样和韵味。牛屎发粑粑呢,只怕成了恐龙类史前动物,绝种了。

  早上也不全是看粑粑,有时会将目光抬起,盯着电线上的麻雀或燕子出神。高高的电杆和长长的电线,是城东唯一透着现代的东西。鸟们一排排站着,密密麻麻,将上下电线都占领,全然不是后来谓之“五线谱”的美术或摄影作品,稀稀拉拉只十来只。它们一站一个早上,叽喳唱酬,伴着下面嗡嗡的市声,为小城奏着美妙的晨曲。



  早市散去,便会露出湿漉漉的麻石街面。麻石的铺排很独特:中间一溜,是正方形的,正方形旁是竖的条石,竖条石过去即横的条石,后依次又一竖一横一竖,便到了街边,街边即现在说的人行道,铺的是横条石(现遗迹尚存)。整条街就由这些方的长的横的竖的厚实的花岗岩组成,乍看像两条密轨型铁路簇拥着一条主干,或像一铺气势皇皇呈几何图案的地毯。地毯由城东浩浩荡荡铺到城西,然后出西门过头堡二堡和三堡,一直铺到接城堤,成为益阳人引以为豪的“十里麻石街”。靠边的条石下有深深的暗沟,雨水和废水得以从从容容排走。

  长大后游过许多古城,也逛过许多古街,尚没发现有出其右者的麻石街。苏州麻石街较宽,却没我们长,且一块块太过方正,没有参差排列长短交错的美,下面是实心,也排不了水。蒋介石家乡的溪口,贵州的镇远,还有名躁一时的芙蓉镇,那些个麻石街虽曲曲幽幽可游上一气,但统统只一扁担宽。可是,我们现在也只能赧颜失语:麻石街“文革”时被拆,成了过去的辉煌,而过去的辉煌记忆是不能持久的。

  也不是说逝去了的就都可爱。记忆里,麻石不好行车,车轮在上面蹦蹦跳跳。所以过去的人力车轮盘特别大,能减缓这种蹦跳。三四岁的我有过和祖母坐人力车的印象,却筛去了蹦跳的滋味。后来骑单车,尴尬的印象就深了:走横条石保险,却屁股都颠疼,拣竖条石可减少颠簸,轮子却容易卡在石缝里,将龙头一扭想出来吧,就和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十有八九让你狼狈不堪来个“大撒把”。麻石街不便走车,步行却很惬意:雨中上街,木屐踢踢沓沓,夏夜乘凉,木拖鞋蛩蛩频频,一派诗情古意,惹得没事的人也想到街上溜一溜。

  与麻石街媲美的是两边店铺。那时还不流行美术字,店号铺号全是浓浓古韵、力透招牌的毛笔字,招牌多以黑色和黄色居多,什么“利人洪”“曾正大”“仁泰药号”“华南面馆”,一路过去,整个一明清古街,给人一种“一步走进历史,转眼似成古人”的感觉。倘哪个剧组要拍古装戏,开机就是。遗憾我家“协义大”不见于铺面上。恐怕不识字时尚有吧,因为能记住这些铺号,当是读书了。



  古色古香的麻石街,并非给所有的人全是美好。例如当年就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手提着一瓶油,一手拿着一个牛屎发粑粑,走着走着,叮咚一声脆响,油瓶碎了,黏黏的食油流了一地,人也就势坐在麻石上,哇哇地哭着不起来,没吃完的粑粑也丢在地上不管了。一群大人围着,好劝歹劝要他起来。其中一位大人狠狠地踩了几下地面,说:呸!呸!告诉你妈,不能怪你,只能怪这绷硬的麻石,要不,油瓶也不会打破。

  这孩子比我大,现在该六十多了吧,在他的记忆里,这麻石街当然就不那么美好了。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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