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每天清晨,我从资水南岸的西流湾出发,步行约五个公交站的路程,到桥北一个叫临兴馆的地方吃油碗糕。数日下来,老板竟也认识了我这回头客。进得店堂,稍坐片刻,一碗白米稀饭,五个刚出锅的油碗糕便摆上桌了。顿时,一股浓烈的葱香伴着腾腾热气,强烈诱惑我的味觉,童年的记忆也油然而生。 儿时,麻石街上的油碗糕是孩子的奢侈品,而绝不是早餐的必修课。那时的早餐,不管老人还是孩子,是该正正经经吃饭的,有点豆腐汤和辣椒萝卜帮助下饭,应该算是小康人家了。若父母高兴,能吃上一个两分钱的油碗糕,那无疑喜从天降。参加工作后,在外游荡几十年,油碗糕自然淡出了视野,也淡出了记忆。虽多次回家,也多次走遍麻石街,这油碗糕却似千呼万唤也喊不出的佳人,始终未曾谋面,更莫说吃了。近年退休回到家乡,才猛然看到小吃摊上油锅翻滚,久违的油碗糕排排坐坐地在锅架上恭候着我。那固有的微咸、焦嫩和葱香似小河的水闸突然启动了,竟轰轰烈烈在我心田奔放,久久不息。此刻总算明白,这嘴馋的劣性挂上乡愁的美名,竟如此难消。 油碗糕在长株潭一带叫葱油饼。乍一看,差不多,若细分辨,差别还是蛮大的。同样是米浆炸制,葱油饼扁平圆形,粗看像北方的煎饼,细察也有少许葱花,可咬到嘴里,方知太过硬扎也太过油重。而油碗糕小小巧巧,形状似碗且玲珑,热热地咬上一口,那个香,那种脆,还有满口流油却不腻的味觉,一辈子也忘不了。 另外再看它的制作。一勺米浆放进小巧的铁瓢里,再用调羹稍作旋转,使料浆中心薄周边厚,然后伸进油锅中滚炸。待料浆中隐藏的气体组合成油面的圆泡,不断形成又不断破裂,很像浓缩版的火山温泉。直至气泡慢慢少了,慢慢平息,油碗糕便熟透成型,即可起锅。因形似碗盏,故益阳人称之为油碗糕。也不知哪年哪月,有种轻巧的没有尖角的斗笠,在洞庭湖区流行,为与山区的尖角斗笠以示区别,便将它尊称为“油碗糕斗笠”,可见这油碗糕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能随时吃上家乡的油碗糕,自然要感谢退休后的清闲。我吃过大水坪、大渡口的油碗糕,总觉没有临兴馆的地道。闲聊时方知,炸油碗糕的老妪姓李,益阳兰溪人,民国时,其父母就在兰溪镇炸油碗糕。进入本世纪,她也进城干上了父母早年的营生,应算是“油二代”了。这位李老太还说,她继承父辈的油碗糕技艺,主要是生熟米浆比例恰当,香料一定要用芦葱,油也正宗,绝对不用潲水油。怪不得她的招牌敢称“李记百年老牌”。 一爿小店,时而来得三四人,李老太便有手忙脚乱之态。这时她便喃喃自责:“对不起,今朝子起晏哒,硬是冇搞得手脚赢。”只要去那吃油碗糕,准能听到这句标准的益阳腔。时间长了,我也纳闷,这老太何时会起早点呢? 不过,她祥林嫂一样的陈词滥调并没使吃客反感,也不会像祥林嫂一样引起大家嘲弄。关键还是这诱人的油碗糕,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