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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梦|七坛甘草梅 ———周扬与吴淑媛(四)

2017-1-10 15:31| 发布者: 李倩| 查看: 15416| 原作者: 叶梦|来自: 益阳在线

摘要:   奇异的牡丹花      (吴淑媛画像)   1942年春天,周家大屋东侧院花圃有一丛牡丹花盛开。那牡丹多年不枝不叶,偏偏那一年突然从地里冒出来,长出枝叶并开出花来,在这院子里长大的孩子们,只听说这里从前 ...

  奇异的牡丹花

  

  (吴淑媛画像)


  1942年春天,周家大屋东侧院花圃有一丛牡丹花盛开。那牡丹多年不枝不叶,偏偏那一年突然从地里冒出来,长出枝叶并开出花来,在这院子里长大的孩子们,只听说这里从前有过牡丹并未看见过牡丹,这牡丹开得有点蹊跷,老人们则以为是异兆,深感不安。然而就在这年深秋,吴淑媛死了。

  吴淑媛每日在凝望院子里的花木时,难道她的心思都托与这牡丹花了,那埋在土里的牡丹沉睡的根也许知道了这个女人的不幸,也忍不住要破土长出枝叶,开出一丛绚烂的花束。如果花木也能通情,那么这一丛奇怪的牡丹开花的时候,只有吴淑媛一人知道,那花儿是为谁开的。

  吴淑媛咽气是在半夜里,3个儿子被人叫醒,一齐跪在娘的床前。

  3个儿子当时还没有哭,母亲濒死状态持续多日,她的死来得不突然。3个男孩的耳朵里仿佛响起了妈妈熟悉的歌声:

  “小麻雀呀小麻雀,

  你的母亲哪里去了?”

  母亲与她的歌声飞到天上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从此就是没有妈妈的小麻雀了。

  吴淑媛的灵堂设在周家大屋的后厅,她就躺在那一块“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下。那个平日里闹鬼的后厅,那一间孩子们白天也不敢走过的后厅,如今灯火通明。祭幛,灵幡在寒风中飘舞,3个全身重孝的男孩赤脚在泥地上,跟在道士的黑影里,围着妈妈的灵柩一圈一圈地跑,道士们带哭腔的长歌,深秋泥地的透骨的寒气从脚心直逼他们的心窝。

  出殡的那天,3个未成年的孩子三步一跪,五步一拜,扶灵上山。最小的那个男孩才7岁,他们披着麻,身穿孝服。手持孝棍,孝帽上的白色棉花球在风中颤动。一时哭声震天,看了那3个未成年的孩子,任何人都要落下泪来。周家的人更是哭成一团,崽哭娘,家娘哭媳妇,兄嫂姐姐哭弟媳。周扬的兄长周谷宜主持了弟媳的葬礼。他当时在周氏得英小学当校长,他宣布全校放假一天,全体小学生参加送殡的仪仗队。

  我于1996年元月去莲庄湾周家大屋时,半个世纪前发生的事无迹可寻。周家大屋的宅院早已不存在,只剩下一栋过去属于周谷宜的正房。顺着古老的院子墙基走,仍感觉这座院子的存在,仍感觉这片土地氤氲着一种古老森凉的气氛。54年前盛开牡丹的那个东侧院花圃,现在已是菜土了。

  吴淑媛的墓就在周家大屋宅院的后山,距老屋仅百米之遥。吴淑媛的坟头长满青草与灌木,没有墓碑,有一块墓碑已在文革中被人撬走。

  周谷宜家佃户的儿子卜伯藩告诉我:那一座坟是假的,真的坟己于大跃进年代被人撬开,揭去棺盖,发现并无值钱之物之后便填平了。这一个坟堆是听说周扬要回来,乡里临时做的。但地方不对,真正的坟在这假坟堆子下首3米处,那是一片白菜地。吴淑媛的遗骨在那一片水灵灵的白菜下面。冬日的阳光软软的,那一片无言的白菜地没有阳光。

  卜伯藩领我走一处屋檐水沟处,撬起一块踩脚的花岗石,提来一大木桶水,冲去背面污泥,露出清晰的字迹:吴淑媛之墓。这时,那个尘封的女人便在我心中清晰起来。

  卜伯藩还告诉我,1980年春天,周扬回乡时,在莲庄湾稍作停留,先看了老屋,在当地人陪同下再去看吴淑媛墓,墓地很近,几分钟可达。而且已经走了一半了,吴淑媛墓就在前面了,只需几脚便可抵达。不期这时下起雨来,这雨是38年前的雨,是38年前的那个女人没有落下的泪,这雨下得不是没有来由。偏偏这个时候,不晓得是哪个随从建议:下雨路滑,还是别去了吧,周扬听从建议,退步抽身往回走。那一个坟头那一片白菜地只是陡然地望着他和一个女人的背影离去。也许周扬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去面对吴淑媛的墓。也许他想用回避了40多年的办法继续回避。他或许没有勇气面对吴淑媛,哪怕只是一座无言的墓。

  周扬曾一年又一年地向吴淑媛承诺暑假回来,一年又一年地没有回来,在那个战乱和革命年代,或许有许多复杂的难言的原因。后来周扬去了延安,延安使周扬摆脱了尴尬。这时,周扬仍给淑媛写信,还寄去了自己新的译著《安娜·卡列尼娜》。我不明白周扬为什么不愿意向淑媛讲明实情,这里面的苦衷,大概只有周扬自己知道。



  (2007年3月7日,吴淑媛女士100周年的诞辰。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原副院长周艾若、国家教委原研究员周迈、河北经济学院教授周岳等周扬后人,前往周扬故居,深切缅怀这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永远的儿子

  我于1986年10月第一次见到周艾若、周迈克兄弟时,我的第一感觉是他们像两个少年。

  我的这种直觉一直保持到今天。

  那一次,兄弟俩回益阳,我在朋友的晚宴上见到他们,我惊诧年近花甲的周艾若兄弟如何那样显得年轻。当时餐厅服务员是莲庄湾人,周艾若激动如孩子一样,热情地和她谈话,问长问短的,还问到周家大屋还在不?

  我记得,周艾若不喜欢别人介绍他是周扬的儿子。他总要在别人的介绍之后重复:周艾若。我想:也许他不愿意以父亲的牌子来炫耀自己,是一种个性表现,后来才知道,不仅如此,还另有缘由。

  10年之后,再见到周氏兄弟,听他们谈他们的父亲与母亲。在我的眼中,年过花甲的周氏兄弟,仍是一对永远的少年,永远的儿子。

  65岁的周迈克在母亲逝世后的半个多世纪,经常梦见他的妈妈,这个梦从11岁起一直到现在,缠绕他的整整一生。周迈克在叙说他的梦时,完全是当年那个11岁的孤苦无依的没有妈妈的孩子。

  眼前这个头发花白了的有点老态的清瘦的周迈克,就是当年那个白皮肤高鼻梁大眼睛黄卷发的小迈克。据周家人说,周迈克酷似其母。小时候因像洋娃娃曾深得父亲喜欢。

  周迈克小时候很懂事,妈妈生病时,老三约瑟娇气,迈克趁妈妈不在,总要教训一下弟弟,一下把弟弟惹哭了。妈妈知道后,就对迈克说:“迈克,你不要逗弟弟哭噢。”

  周迈克的梦里,常看见妈妈向他走来,妈妈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周迈克真想拥抱妈妈,但又一想,妈妈不是死了吗?又感到害怕,梦中的妈妈讲话仍是那样温柔,每次都说:“迈克,你乖,你要带好弟弟,不要逗弟弟哭噢。”

  这样一个梦:己经缠绕周迈克半个世纪了。

  年近70的艾若,当他唱起小时候妈妈教他唱的:“小麻雀呀小麻雀”时,流露出一脸的天真与幸福。艾若告诉我,有次,二弟迈克丢了,他报告妈妈,妈妈正在打麻将,她急得顺手把麻将一推,牵起他的手满街寻,寻到万寿宫露天影院,她不顾守门人阻拦,不知哪来的力气,扬手一撂,夺门而进,全然不顾很多人看她,满场喊着迈克,当迈克从人群中冒出头来,她跑过去一把抱住搂入怀中,这时她全身都软了,紧紧抱着儿子,牵着艾若,喊一部黄包车回吴公馆。

  11岁的迈克在母亲重病时,每天放学回家,远远望着自己的家,总是听见那里传来哭声,那是妈妈死了。他急步赶回家,这时哭声没了。妈妈仍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他赶紧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她还没死。小迈克的这种幻觉在妈妈死前的日子里天天重复。

  吴淑媛死后,周氏兄弟在乡间被人称为孝子。艾若擅画虎,好多乡邻都来求他画,人们传说:孝子画的虎贴门上可以避邪。

  缠绕在周氏三兄弟梦境与回忆中的仍旧是那个35岁的母亲,他们的不可以取代的妈妈,他们不仅从她那儿得到肤色容貌,也得到了她善良的天性。他们认为他们的妈妈是世上最完美最慈爱的妈妈。

  作为儿子,他们都已走向晚年,他们活了几十年,不管以怎样的活法,总是走不出母亲的爱的浓荫和父亲的阴影。他们残缺的童年与不完整的爱,这是后来无论用什么也弥补不了的。

  1948年秋冬之际,周艾若携兄弟一行通过重重封锁线,历尽艰辛北上几千里与父亲取得联系。兄弟3人抵达河北石家庄出现在周扬面前时,周艾若21岁,周迈克17岁,周约瑟13岁。这是周约瑟平生第一次见到父亲,周艾若和周迈克离开父亲时一个7岁一个3岁。周扬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是:“我对不起你们的母亲。”周扬接着介绍:“这位你们叫妈妈也可以,叫苏灵扬同志也可以。”

  儿子们暂回到父亲身边,尔后有两个又迅速走向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岗位。留下13岁的约瑟在周扬身边。约瑟住在文化部旁边周扬那栋独立小楼的地下室里,地下室里有曲里拐弯的水管。儿子们走近了父亲,然而又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

  。。。。。。(未完待续)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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