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叶梦,益阳人,中国作协会员,湖南作协名誉主席,国务院津贴专家,出版文学专著12本,出版编著4本,其文学作品《羞女山》《创造系列》《灵魂的劫数》《紫色暖巢》《遍地巫风》被选入三百余种散文年鉴、鉴赏辞典、散文精选本。《中国当代散文史》《女性文学史》等多种文学史列入专门章节介绍。是中国新时期有影响的散文家以及散文诗家之一。 去年,叶梦和新湖南客户端一起推出“百手联弹”文艺栏目,在互联网刮起了一股不小的旋风,每篇点击量过万,单篇最高达18万,累计阅读量过两千万。湖南日报社党组书记、社长蒋祖烜专门给她写信:“非常感谢叶梦老师,并感谢所有参与百手联弹的艺术家,你们和新湖南一起,为互联网时代的读者,奉上了一道互联网特质的文化盛宴。” 所谓“联弹”,是艺术家作自画像,叶梦为其撰文;“百手”,则由叶梦与百余名艺术家联手共同打造之意。咱益阳不敢惊动那么多大家,但作为益阳人的叶梦却欣然应命,从新年元月起,将她上世纪末曾引起轰动的《乡土的背景》和《遍地巫风》的全部文章授权家乡的主流媒体益阳在线刊发,献给所有家乡的读者朋友们。
解读益阳的文化地图 ——《乡土的背景》序 蒋祖烜 作家叶梦用电子邮件发来新作的目录和文稿时,我正客居京城之西。友人刻赠的两方闲章,一曰“莲花西”,一曰“北漂佬”,正道出此时的位置、身份和心境。客居难免有漂泊的感觉,常常不由然遥望南天,想家。 家乡益阳,是黎锦晖曲中“桃花江是美人窝”的那个地方,“桃花千万朵,比不过美人多”;是周立波笔下普山普岭茶子花的山乡,楠竹绿如海,资水碧于玉;是岸芷汀兰、渔歌互答的浩荡洞庭,风月无边,美景如画;是特产松花皮蛋和水竹凉席的地方,益阳砖茶是远销西北的名茶,水产、苎麻、芦苇的品质和产量全国知名;是吃芝麻豆子茶又吃擂茶的地方,农家的好客,让你亲切难忘;益阳花鼓西湖调的热烈和益阳弹词的柔婉,唱尽了益阳人的苦辣酸甜,全世界的戏曲也不可能克隆重复。在我的意念中,益阳便是最经典的江南。 接近益阳,可以从山水入手,以行走的方式;可以从人物入手,以交流的方式;也可以从叶梦入手,以阅读的方式。 叶梦以对故乡的敏感、细腻和独特的感悟,执着不懈地创作她的故乡赞歌,从历史到现实,从风景到风俗,并逐渐形成系列。从《遍地巫风》到《乡土的背景》,让本土和外乡的人们从不同的角度解读这块平凡土地的不凡价值。她以《羞女山》为代表作的风景谈,成为了新时期的散文名篇,以一座山点化出益阳的神秘瑰丽。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有对益阳风貌的全景白描,有对益阳民俗的文学阐释,多已成为公认的探索益阳的文化地图。这回她把笔触向了益阳的人物。 益阳历史上出过很多名人,如陶澍、汤鹏、胡林翼、周扬、周立波、周谷城、叶紫、张国基……有的闻名海外,有的遗世特立。当代益阳人也表现不俗,群星璀灿。他们不仅仅推进了时代与社会的进步,也为益阳拓展了文化的宽度与深度。叶梦感知并抓住了这笔不可多得的文化财富,推出了一部作为作家存在背景的人文风景专著。 《乡土的背景》不是一部益阳人物全书,所选人物也不单以知名度为取舍标准。他们大多是叶梦熟悉的或者采访过的人物,其中关于周扬、周立波、莫应丰的部分既是催人泪下的纪实散文、又是独家披露鲜为人知的新文学史料。比如写周扬的《七坛甘草梅》,就解释了现代文学史的疑惑,填补了周扬研究的史料空白。 叶梦所撰人物系列,在提升了益阳历史与人文的分量的同时,深度探悉了在特定的地域文化背景下的人文精神。益阳地域文化的来踪去向由此变得脉络清晰、耐人寻味。这些出自叶梦不俗的史识史才,出自不嫌琐细不计工本的专注投入,更出自她与生俱来与日俱增的乡土眷念。 叶梦是公认的抒情散文好手,人物散文写得如此精到老辣真让人有些意外。那些远去和远处的人物,通过作家搜寻史料、追记采访、得到了大量细节,于是她笔下的人物一点一点复活了,变得生动、具体、活跳,充满了灵性与温情,尽管全书是由单个人物与独立篇章组成,感觉连贯流畅,像读一部完整的故事。也许受了前辈益阳作家周立波的影响,她平静质朴的文字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益阳氛围、益阳情调,尤其是许多只有益阳才能听到用到的词汇,她信手拈来,读来亲切而传神。 叶梦的乡土背景是独特的。在雪峰山脉和洞庭湖平原之间的过渡地带,奔腾冲决的资江到这里已平缓而弯曲。湘人的血性隐藏益阳人性格深处,表现出来的却不如上游的邵阳“宝古佬”那样刚烈,益阳话中的“待人小意”,就是对益阳人热情而宽容、细致而谦和,善解人意,善结人缘禀性的概括。叶梦的努力,使这种乡土文化丰富了湖湘文化的整体,又揭示出其独特鲜明的个性色彩:雄阔中更见精微,豪迈中颇多文雅。有一位我敬重的长者在那里工作生活两年多,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益阳人的温文尔雅,委婉平和。正是这平和之下,益阳文化蕴涵着持久与绵长,不至在坚硬的现实碰撞中化为文明的碎片。 读完《乡土的背景》,也许你会明白:为什么益阳这块土地上能够生长众多的有灵性的文人来?原来那里有一条文脉哦! 人以地载,地以人名。遥望益阳,忘不了那些真实鲜活的人物,也总是联想到承载着丰绕精神和物产的故土。好在今日益阳一如往昔的秀美、宁静。在无数城市不问情由脱胎换骨的运动中,益阳的规划与建设显得严谨而适度,山水田园风光依稀可辩,高新科技的产业导向中渗透着可持续发展的自觉。慢半拍的开发节奏,当初来不及作大规模的现代化改造,而今又已经引进了现代的生态和环境意识,城市化的进程更加科学和民主。过去曾被人轻慢的地方越来越显示出让人艳慕的后发价值和优势。我们由此庆幸益阳文脉的延续,更对未来滋生信心与希望。 我祖籍澧县,生于南县,长在益阳,就业长沙,半生跋涉于湘北一带、洞庭湖的边缘,但生命中刻印在益阳的痕迹最为深长。因为落脚益阳的年龄段正开始生命的觉醒,那里独特的乡土风情与自己的性情吻合,众多少年朋友至今仍是最为真挚的朋友。那青翠秀丽的山那边和山这边隐含着最深的故乡情结。读着书中的文字,好像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蒋祖烜:湖南日报社党组书记、社长)
(年轻时的周扬)
七坛甘草梅(一) ———周扬与吴淑媛 作者丨叶梦 我无意中走入吴淑媛的故事。 我曾与吴家故宅吴公馆比邻而居10年,那时,我既不知道吴公馆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这座画栋雕梁的豪宅里有过一位美丽的少女。73年以前,在鞭炮与鼓乐声中,16岁的新娘吴淑媛就在这座公馆的门口被人扶上八人抬的大红轿。据说,当年的婚礼轰动了益阳城的十五里长街,叫人羡慕的不仅是新娘的美貌和富有,更叫人羡慕的是新郎也是翩翩美少年,这一对新人如此般配,真像老天爷定做的一对。 新郎周起应(字杰生,号运宜,后名周扬)家是益阳名门望族。系三国周瑜之后裔。算起来周起应是周瑜的第59代孙,周氏族谱明明白白这样写着。后来我看电视剧《三国演义》,但凡看到周瑜与小乔的画面,不由想起周起应与吴淑媛这一对。我惊叹历史的重复,惊叹基因经历千年的传递还能如此准确无误地表达。不能否认,被人誉为美男子的周扬身上就有周公瑾与小乔的血脉。 从周瑜到周扬,这59手接力棒是怎样一棒一棒传递的,人类这种传递的神秘不由人对造化肃然起敬。 周瑜与小乔是一种理想婚姻的典范,成为人们羡慕了千年的佳话。而73年前周起应与吴淑媛在益阳城里的颇为轰动的婚礼,也使这一对美貌的少年夫妻成为当时人们羡慕的佳偶。 谁能想到,当年被人羡慕嫉妒的美满婚姻会发生变故。当年那个美貌富有的新娘会在20年之后于抑郁贫病中死去。吴淑媛之死,所有认识她的人无不为她美丽善良的生命骤然结束而扼腕叹息。 我从听到七坛甘草梅子的故事而后走近吴淑媛,我从吴淑媛的故事中走近了另一个主人公周扬。 作为一个益阳人,我对这位老乡周扬的感觉是隔膜的,我没见过他本人,也没听过他的报告,亦没读过他的理论。对于左右中国文坛(形式上是这样)几十年的重要人物,我既感觉不出亲切也生不出敬畏。但我听很多人说过周扬,但凡在50或60年代,抑或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听过周扬报告的作家学者无不为之倾倒,并由此产生敬畏甚至崇拜。这种崇拜,叫今天的我们己不易理解。我出于好奇翻开一本《周扬近作》,读那些白纸黑字,我想:使人倾倒的也许不仅是那些理论,还有周扬的风度、气质乃至仪表。看来,周扬不仅仅以他作为理论家的一种魅力和文艺领导者的权威征服别人,更重要的是以他的形象及学者的睿智赢得了崇拜。 近年来,文坛对于周扬的话题仍在继续。周扬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与半个多世纪以来文坛的是非纠葛缠在一起,不断有人在拆这团乱麻,不断有人在探究周扬的心灵世界。我是无意中走近这个话题,也无心去拆那个复杂的麻团,我不过是在提供一种研究周扬的更为广阔的背景而己。
神秘的周氏家族 益阳板桥周氏是益阳的名门望族。从益阳城西魏公庙过资水,便是资水南岸最末一条支流志溪河入资水的河口。一踏上风景秀丽的志溪河谷,沿着这条小河走,两岸的山林田园,方圆几十里土地都是周家的。隔不远便有一座天井连天井的黑壳大瓦屋组成的大宅院。不用问,那些大瓦屋都姓周。周氏族内以邓石桥涧山大屋最大,绵延有72个天井。志溪河岸有一集镇名新市渡,上岸往西走3里便见一带树木掩映的丘岗,丘岗下有一青砖瓦屋相连的大宅院,大院面对一大片水田。宅院的围墙上写有“肃静”“回避”4个灰白色的大字,这一栋完整的庄园便是新市渡莲庄湾周家大屋。 周家大屋东倚绵延的丘陵,西对一湾上百亩的良田。黑铁皮包的大门,门上有铁环。进大门是轿厅,轿厅过天井是中厅,中厅而后过天井是内厅,内厅特别大,横梁上悬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厅的两边是相对应的横屋,两边横屋各有堂屋厢房客房杂屋厨房等。全院有20处大小天井,天井里有茶花树、桂花树、芭蕉树,天竹和芙蓉。两边房子都有后院和水井,后院倚山,有梨树、枣树、木瓜树。 周扬父亲刚死时,周家家境尚好,每年能收700多担租,家有5个佣人。周扬父亲死后,家业开始破落,家里的田只有卖出没有买进。 周扬2岁时,父亲死了。周扬对于父亲没有任何印象。这自然影响到他后来自己做父亲。 我从周氏族谱上读到周扬之父周稚仙墓地详图。那墓地地形图图案本身特别好看。墓址在血脉村象鼻山。我不知周扬生前有没有读过那本族谱。那是一套记录着他的家族来路和去路的几十本线装书。也许,周扬对他的来路和去路都不感兴趣,周氏宗族的辉煌对于革命家的周扬也许会躲之不及。 翻开周氏族谱,仿佛摸到一条条扑朔迷离的传递链索。那一册册尘封的卷帙记录了周氏这一支在600年来的兴衰与发展。 周氏这一支的祖先是明成化年间由江西吉水迁至益阳15里裴家村的。当年的祖先只是一对夫妇。从那里起至六修族谱的560年内,周氏宗族发展为嵩、岳、泰、衡4支,总人口6000余口,清朝几百年间,周氏族内官至知府督府的人无数,传说周家有“48顶红缨官帽子”。在益阳的民间传说中,《周家涧山》的故事在益阳无人不知,那个故事是讲述周氏怎样发家的,故事说周氏祖婆心善,寄居在她家的地生(风水先生),因被其善良打动给她看一处“牛练凼”的阴宅地,并嘱要有:“鱼上树,马骑人,头戴铁帽子”三样东西到齐后才可下葬。这样可以大发。祖婆的儿子周伟东在娘死后,一切按地生要求,先买一条鱼挂在树上,时辰快到时,己挖好穴,这时看热闹的人中有一木掮一木马(木匠的工具)另有一人买一口新铁锅顶在头上,时辰一到,鱼上树,马骑人、头戴铁帽子的人都己到齐,周伟东吩咐宰鸡下葬,不期刚宰下的鸡被一黄鼠狼拖了就跑,周伟东穷追不舍,见黄鼠狼潜一洞中,周伟东不甘心,沿洞一掘,竟然掘得一缸金、一缸银,从此,周伟东成了大财主。 这个传说还有几个版本,不管这传说如何荒诞,但是周家在六百多年内繁衍出这么多人丁,获得志溪河两岸的大片土地,造就无数地主,这显然与周家祖先的暴富有关。至于周家祖先是什么机缘暴富的,在这几千人丁的子孙中,竟无一人知晓。 周家的土地都是志溪河两岸方圆几十里,这几十里之间没有别姓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有丰富的金矿。近年来,邓万桥、谢林港一带的农民有好多人因挖金发了财,周家当年的暴富可能与这片土里的黄金有关。 我见过周氏族内的许多人,但凡见到板桥周氏这一族,我总习惯读他们的脸,他们的五官总有一种不同于旁人的气势。饱满的天庭,开阔的脸庞,周正而注目的鼻梁,疏朗而漂亮的眉眼,他们人中都比较长,耳廓厚实耳轮长。他们的个子都比较高大魁伟,在南方较为少见。周氏家族的仪表是一种华美和福相的体现,美男子周扬就是代表作之一。 我看过周扬的照片,接触过周扬的子侄和远亲,也研究过周氏族内的许多人的脸,我惊慌地发现,这个家族的人的形象是那样相近,在繁衍的枝枝蔓蔓中总摆脱不了那种写在外表上的贵族血统。我的阅读和发现常常使我感到兴奋。 益阳人像所有南方人一样,长得高大的不多,然周氏一门不同,像周扬一样南人北相的就很多。美男子周扬是集中了周氏家族的典型和特征。他的形象是一个家族的代表。(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