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益阳十景之七】庆州渔唱 老汉 庆洲渔唱是益阳十景之七,庆洲乃西流湾以下河中心的一条洲。 庆洲与上游的青龙洲萝卜洲等冲击洲不同,它是由一道长约一公里宽约三四十米且高于河床、却又低于水面的地壳自然形成的,也就是说,此州是个隐形洲,古已有之,比资江形成还早。 至于何以为“庆洲”,历史上有两个说法:一个说法是,庆洲与益阳话的“庆祝”同音,庆洲便是庆祝的意思,说这个洲子上曾发生过许多值得庆祝的事;一个说法是,“庆洲露一拳,益阳出状元”,虽不一定是状元,但靠得住也是喜庆之事,而且这样的事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明万历十五年(1587)冬,大旱,庆洲露出了水面,第二年益阳便发生了一件千古未有的喜事,城关学门口铜匠姚某之女被神宗皇帝选为妃子。 一次是明崇祯元年(1628),庆洲又露出水面,第二年龙洲书院学子谢锡贤在会试中成为益阳的第一个进士,回乡时,益阳城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庆仪式。因为这两桩喜事都发生在“庆洲露一拳”的时候,所以“庆洲”“庆洲”就这样口口相传叫开了。 老汉赞成第一个说法,对第二个却不以为然。因为益阳十景是明嘉靖三十年,即公元1551年,知县刘激与龙州书院山长蒋道临共同查访所定,而上面两桩喜事均晚了几十年,只能说是好事者的穿凿附会,而不能由此说庆洲是因这两桩喜庆之事而得名,这就如同儿子姓马,就不能说他爸爸也因此而姓马。 那么老汉为什么同意第一个说法,历史上的庆洲除了这两桩喜事,还有何庆祝之事呢? 第一是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八“资水、涟水、湘水、漓水、溱水”载:“应劭曰:县在益水之阳。今无益水,亦或资水之殊目矣。然此县之左右,处处有深潭,渔者咸轻舟委浪,谣咏相和。罗君章所谓其声绵邈者也。水南十里,有井数百口,浅者四五尺,或三五丈,深者亦不测其深。古老相传,昔人以杖撞地,辄便成井。或云古人采金沙处,莫详其实也。” 这里,须先把人物关系厘清:郦道元(约472年—527年),南北朝时期北魏官员、地理学家、散文大家。应劭(约153—196年),东汉著名学者,平生著述甚丰,共11种136卷。罗君章(292年—372年),耒阳人,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地理学家,中国山水散文的创作先驱。历任郡主簿、郡从事、州主簿、征西参军、州别驾、尚书郎、郡太守、郎中令、散骑常侍、廷尉、侍中、长沙相等职。这三人,郦道元是晚生,他是在借前辈之口推介我们益阳。 他的推介有这么四层意思:一、他自己可能没到益阳,而是用早他三百多年的应劭一次考察来介绍——益阳县在益水之阳,今那儿不叫益水了,益水在当时可能是资水的别称;二、益阳这地方,江河纵横,湖沼遍布,轻舟慢桨,渔歌互答,甚是热闹;三、因为热闹,也因为楚风深厚,民歌绵邈,乃至耒阳人的长沙国相罗君章都感慨不已:这渔歌唱得婉转悠扬、情深意长啊!四、透露益阳金沙处处,掘井遍布,是个繁华富庶之地。从一个侧面也印证了老汉在“西湾春望”里的说词:益阳的狗头金是科马提岩带上来的。 这里,请莫淡看了这位罗国相,在众多职务里,有一个“别驾”之谓,即出巡时可不与刺史同车,而别乘一车的意思。他最后一个职务是长沙相,当年长沙是诸侯国,人家这国相是中央派遣下来的,对长沙的侯王还负有监督之职。你想,咱益阳的风土人情,咱益阳的民风民俗,受到了他的点赞,乃益阳自秦置县以来少有的盛事和喜事啊,能不为之庆、为之传吗? 还有,得叹佩古代的文人,郦道元是大才子了吧,他推介咱益阳,把东汉的应劭给抬出来,应劭是大学问家了吧,他赞美完益阳,又让大国相为他作印证。大国相工作够忙的了吧,可偏偏他骨子里是文人,在倥偬万事中没忘了给打鱼的益阳人拽句文,说“其声绵邈者也”!平常我们益阳人沾沾自喜,说益阳是个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的城市,这下明白了吧,原来益阳有如此光辉的历史,一千多年前三个顶尖级文化人都歌颂和赞美过她! 第二是洪武十四年(1381)《诏编黄册》载:“洪武二年(1369),指挥胡海洋于县治筑土为城,置宝庆卫于县城,开益阳常备军之始。” 短短一句话,也须厘清这样几个关键词:《诏编黄册》,明朝为征调赋役而编的户籍册,因黄色封面而得名。胡海洋,朱元璋同乡,明开国功臣,因作战勇敢,屡立战功,被授为“花枪上千户”,后跟从大军攻克荆州等地,并胜任宝庆卫指挥佥事,守卫益阳。花枪,即冷兵器,就是益阳人说的“矛利枪”。千户,为明代府州统兵官,统兵1120人。上千户,即接近1000人。卫,明代驻兵地点。宝庆,即邵阳。指挥佥事,为正四品,指挥使则是正三品。 厘清了这些,上面那句话就好理解了,即明皇朝编的户籍册载:洪武二年,作为四品官的宝庆副指挥使胡海洋,带领近千名将士,以宝庆驻军的名义,驻扎益阳,这便开始了益阳正规军驻扎之先河。该部队还帮益阳筑了个土围子,这就是后来的古城墙。 明白了这些,恐怕现在的益阳人也还有些不爽:益阳自古就是个七品之地,直属长沙府,你朱皇帝并没给咱升格,凭什么派个四品官来对付我们?你驻军就驻军,就叫我们益阳卫好了,却把我们改为宝庆卫,让上游那些宝古佬来节制我们!还有,我们县城只一巴掌大,一下涌来上千正规军,吃啥?喝啥? 作为副指挥使的胡海洋,不愧与朱皇帝是同乡,通过先遣部队,他已了解到益阳人的千千结,便命一路滔滔从水路而来的部队不要贸然登岸,所有船只停靠河中心的无名洲,让将士在州上安营扎寨,宿营野炊。时值冬季,无名洲已露出水面,像一条趴在水面的大鳄,一动不动,默默地接待了这支部队。 益阳人历来以“小意”著称,见这么多王师露宿洲头,河水都快结冰了呀,便过意不去。于是由县衙出面,捐弃前嫌,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欢迎部队进城,庆祝朝廷的队伍正式驻扎益阳。此后,这默默无名的小洲便因了这场“庆祝”,而正式命名为“庆州”。 说到此,读者一定会质疑,《诏编黄册》那句话,并没透露“庆祝”和“庆洲”呀,老汉是不是在用文学的手法考察历史呀! 是的,老汉这里有点虚构,不过这虚构是建立在一定史料基础上的,而并非凭空构架。此前的庆洲虽没名字,但围绕洲上“其声绵邈”的渔唱,受到三个国家级文人的夸赞,作为也是文化人的刘激和蒋道临,不会不记忆犹新。还有,咱益阳老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个就是本朝本土的大事,也发生在这河洲之上。现在,两位骚客站在王师修建的土围子下,为“益阳十景”而命名时,能丢掉千年前的那次“渔唱”,能疏忽百年前的这次“庆祝”吗?因此,当他们的眼光在这条时隐时现的长洲上一落,几乎是不约而同,“庆洲渔唱”四个字便灵光一现了。 说来也怪,自刘激将益阳城下这条无名洲定名为庆洲,与“庆祝”二字谐音后,益阳城里的商号、店铺和市民,若在冬季有喜庆之事,便多在庆洲或画舫上举行。但见宾客盈盈,穿红着绿,轻舟摇曳,张灯结彩,一到夜晚,水中的渔火,洲上的篝火,船上的字号灯笼,还有城里升上来的孔明灯,这万千灯火均投射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诱惑与神秘来,吸引得家家户户都扶老携幼,倾巢而出,或登上城楼,或走出城门,观看这天造地设的欢乐场面。在这巨大的水与洲搭建的大舞台上,自然少不了千年的渔歌,其声绵邈,谣咏相和…… 这里须强调的是,因明嘉靖年间,国家倡导儒雅斯文,无论是穿戴谈吐,举手投足,都以温文尔雅为时尚,这也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古代时装及舞台上的古戏装,均以明朝为标准的缘由。乃至曹雪芹的《红楼梦》,明明是清代的故事清代的人,但里面的人物谈吐,人物着装,甚至市井风情,都是以明朝为范本。 刘激和蒋道临自然也是这种文明之风的推动者。比如,他们要求年轻人戴百柱帽,执字画扇,着色彩衫,吐文雅语。当然,这也是老汉依据“庆洲”成为繁华之地后,县衙在文昌阁对面的刘公滩上又建了一座“奎星楼”,一楼一阁加一洲,致使益阳文运昌盛、人才辈出所产生的联想。不过,也有一首流传至今、老汉亲耳聆听并记载下来的明代渔歌可作为依据,现披露于此,让我们也见识一下当年打渔人的文化品位—— 渔翁乐陶然,驾小船,身上蓑衣穿。手持钓鱼竿,船头站,捉鱼在竹篮。金色鲤鱼对对鲜,上街卖鱼钱,沽一杯美酒,好把鱼来煎。酒一盅,歌一曲,快乐似神仙,渔翁乐——陶然。 歌词虽在,唱歌的人却不在了,不知益阳的渔民还有人会唱否? 唱歌的渔翁不在了,甚至连庆洲也六十多年不打照面了——1954年治理洞庭湖,为保证资水航道畅通,治湖总指挥王首道调工程兵将其炸平了——但是,关于庆州渔猎的景象,一直延续至今。君不见,一到冬季,因江水浅缓,冬闲的农民便驾着小船,带着鹭鸶,来庆洲捕鱼来了。这些年,鹭鸶捕鱼的少了,农民的兴趣都转移到了养鱼上,城里的下岗一族,便占领这片水域,常年在此弯钩垂钓了。 资江流水波光粼粼,渔灯篝火跳跃闪烁,轻舟渔歌谣咏相和,所谓其声绵邈者也,好一副世外桃源之美景! 庆洲渔唱,以此景作为十景之七,喜庆祥和,实至名归,不负盛名,亦不辜品位,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