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说字】益阳方言的古音遗存 谢国芳 广东有个番禺,过去是个县,现在是广州市的一个区。“番”在这个地名里读pān,当姓时“番”也这样读。但在其他场合,这个字读fān。“番”字代表一种语音现象:各方言的地名和姓氏还保留有古代读音,如原来谈过的“茈”(茈湖口)与“谢”。这里再说开一点。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有一个广东籍的足球明星容志行。因为粤语读行走的“行”为háng(他们讲“走路”为“行路”),结果中央电视台宋世雄解说比赛时也念为“容志háng”。粤方言与客家话除了像其他地方一样在地名、姓氏中保留古音,其他词汇里也有不少古音。如“行”字的两个常用义(行走与行情)都念háng;再如“江”,广东人将“江门”的“江”与江河的“江”都读成“gāong”。“江”读“gāong”就是古音。 湘方言里,“江”只在地名里有读“gāong”的。如长沙县有一个镇叫江背,他们读“gāong背”;益阳城区有个地名叫“江家坪”,桃江有个“石牛江”,其中的“江”也读“gāong”。邵阳人也保留了“江”的古音,但他们不当地名,只用于命名水。可以断定,他们没有念“江”姓为“gāong”的历史。邵阳人眼中比溪大、比河小的水流谓“江”,如资江在他们那里是最大的水流,就称呼为“资江河”或“资水”,不直接称“资江”。这里透露一个信息,“资江”虽是在邵阳命的名,但命名者极有可能不是邵阳人,否则它的常用名就是“资河”了。 “江家坪”这样读,一者说明它是一个有年头的地名,二者表明在起这个地名时,作为姓的“江”当时当地人也读gāong。 普通话“讲”与“江”同音(不同调),益阳人将讲话的“讲”读成gaong(五声),同样是古音。乌鸦俗称老鸹,普通话读lǎoguā,益阳话读lǎowuà(子),也是保留的古音。 赫山区有个“泉交河(镇)”,口语念为“年家河”。它与茈湖口相呼应,也为古音遗存。现在益阳人读“泉”为lián,与连、联、钱等字读得一样。其中与“钱”读得一样,有上古来历。古代钱币称为泉。古时“泉”就读lián,只是在这个地名里益阳人将它重读为nián(如年、严、阎)了。而且,因为益阳人不习惯发普通话之“泉”音,与它同音的全、权、拳、诠等字都读了别的音。至于“交”读成“家”,里面有两点与普通话不同:一是声母j重读为g,益阳话中的“交”白读就如“高”(如“茭白”读如“高包”),略微变化“交(高)”音,听起来就成了“家”(gā)。 面对这些古音地名,我们须记住,日常可按土音读,字却要知道是哪个常见的字。比如江家坪,就不能写为“光家坪”或“官家坪”。 由“呆”说声母“ŋ” “呆”字,北方读dāi,南方多读ŋái。字义基本没有差别:一是痴、傻、笨;二同“待”,在某处停留。湘方言的大部分地方,也读ŋái。ŋ这个声母只有方言里有,普通话没有,也写为ng。 益阳方言用这个声母比较多。其一、普通话没有声母的字,前面加这个声母来读,如昂、我、鹅、厄、恶、恩、扼、欧、恶、岩、崖、爱、矮、哀、埃、娭、挨、碍、艾、蔼、霭、安、庵、鹌、谙、鞍、按、案、暗、熬、凹、袄、遨、傲、奥、殴、偶、藕、呕、讹、俄、额、饿、鳄、噩……;其二、将普通话无声母而韵母第一个音为i的字,i浊读为ŋ,如丫、压、牙、伢、芽、轧、淹、颜、眼、晏、雁、摇(摇动)……。而“呆”却是一个特例,南方方言不读普通话读音中的声母d,却将后面的ai,浊读成了ŋái。 另有一种情况,益阳方言还将一些字的声母去掉来读,如完、碗、惋、腕、宛、汪、网、往、枉、妄、忘、旺、王、望、亡;坏、还、环、幻、换、患、皇、黄、凰、徨、惶、蝗、磺;回、会、蛔、汇、绘、惠;和、禾、河、荷、何、贺;孩、亥、鞋、害、含、函、寒、韩、汗、旱、焊、行(行情)、杭、航、巷…… 在语言产生的上古,原始人类的发声与动物的叫声不是截然区分的,只是后来人类文明了,人的语言与动物的叫声,区别才越来越大。但在某些方言里保留上古音的同时,也保留了一些近于动物的发音,这不足为怪。如ŋ声母读音应是这方面的例证。读者不妨以土音念一声“牙”,多像牛的叫声啊! “a”的泛读 益阳方言与普通话相比,有一个明显的对应现象:汉语拼音的“e”有一部分益阳人读为“a”。湖南人多是江西移民后裔,湘方言是本地土音、江西话与中原传过来的古音的混合体。如“爷”,益阳人读为yá,称呼父亲而不是祖父。这个字的读音与用法都是中原古代的。如《木兰诗》:“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杜甫《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其中的“爷”都是父亲。 周立波《山乡巨变》:(邓秀梅)“你耶耶作不得主吗?”“耶耶”应直接写为“爷爷”,即父亲。周立波小说里“爷爷(yáyá)”都写成“耶耶”。 “e”念为“a”的例子很多。如“瓜棚”之“棚”读成“办”(第三声),“喷臭”之“喷”读成“攀”,“给谁东西”的“给”读为“假”,以及眼、野、夜、舍、赊、坼、车、扯、姐、爹、嗲、斜、邪、累、借、捏(捏白)……。还有一种情况,将本来没有“e”韵母的字加“a”来读,如提、尺、石等字。 吃饭的“吃”为“a”泛读需要进一步解释的例子:“吃”南方一些地方读为qì或qiè,由后一读音益阳人再读成了qià(如恰)。这样一读许多人就搞不懂了,写字时就写成“呷”。这是不知“吃”读音转变规律下的画蛇添足。 “呷”是一个方言用字,音xiā,义为喝,把液体或流食咽下去,引申为吃。《水浒传》:“自也吃了些鱼,呷了几口汤汁。”“呷”不是益阳方言,但一些益阳人不明就里,将它引进来,只用了其“吃”的意思,音完全不对。 “a”的泛读现象,在客家话里也非常明显。客语、赣语以及益阳话,在这一点上的共同源头都是中原古汉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