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益阳美食,知名度最大的恐怕还是盛光保米粉。 我对盛光保米粉感兴趣,是从邻人一次吵架开始的。 解放初期,麻石街都是连片的木瓦房,墙壁不是木板就是竹壁,所以隔壁邻舍有什么动静包括两口子吵架,都一清二楚。一次,隔壁屋里一对夫妻吵架,吵完架后妻子像例行公式一样来一顿长篇数落。其中印象深刻、声声入耳的是:“我为了这个家呀,连盛光保米面都舍不得吃一碗!” 那时,益阳人称米做的粉条为米面,以区别北方的面条,盛光保米面就是用米做的面条。盛光保面馆则坐落在当年益阳城里最热闹的地段——人民电影院下首、七公庙小学正对面、与竹艺社为邻的一个铺面里。因为离我家不远,做小孩时我也时常光顾盛光保面馆,如自己的生日、大人请客和父母奖励等等。 吃上一碗盛光保肉丝米面,那感觉:一是口里舒服,这米做的面与米做的饭就是不一样,妈妈是绝对做不出的;二是脸上有光,平时吃啥都风卷残云的我,这时却无限斯文,一根根米面挑呀挑呀,仿佛是数着吃,挑到嘴边了,还慢慢地唆呀唆,为什么呢,我想让熟人,特别是同学看见。 对盛光保肉丝米粉上升为益阳名牌,并想念它,那是参加工作后到了外地。因为出差,我吃过攸县、衡阳的圆米粉,也吃过云南的过桥米线,但总觉没有盛光保肉丝米面那种嫩滑、鲜美、清爽和劲道。特别是长株潭一带的酸辣米粉,那简直不值一提,只要是妈妈都能做。而益阳的盛光保米面就不同了,很有贵族气,即使只吃一回,叫你几十年都想它。其味道,不像新化的三合汤那样火辣,也不像云贵的米线那样麻辣,而是微辣微甜,葱香肉美,细嫩可口,颇具江浙风味,即使不吃辣子的北方人,也食指大动。 我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观察过盛光保米面的制作过程。 首先,用泡好的上等大米在石磨中汩汩地磨出米浆来。但见夫妇俩分坐石磨两旁,一人搭一只手在那高高的磨柄上,一个推来一个拉,让那石磨的上页做圆周运动,妻子的另一支手还得喂料;然后,丈夫将米浆一勺勺摊在一个个特制的小竹盘里,再放进锅里高高地码起来,娘子则蹲在灶口使劲烧火,在旺火的蒸腾下,米浆变成了薄薄的粉皮;最后,一块块晾在竹杆上,晾到一定时候,便手起刀落,一张张粉皮就变成了米面。 下米面的料汤则是筒子骨慢慢熬出来的,鲜而不腻。肉丝码的制作就很费时了,据说要一天一夜。仅我所知的原料,就有瘦肉、食盐、酱油、欠粉和冰糖等。肉丝切得很整齐,像火柴棍一样,不沾一星半点肥肉。将调制好的码子盖在米粉上,就像一勺褐色的玛瑙匍匐在晶莹的白玉上,再加上扑鼻的热香,看了就想吃。 在外工作时,曾遇到一位老乡,两人谈着谈着,不知怎么谈到了盛光保米粉,他竟然比见到我这位老乡还高兴十分,说小时候他家很困难,唯一的奢侈就是端一碗盛光保肉丝米粉回家来,他吃了米粉的大部分,妈妈吃了余下的米粉,爸爸就喝了全部的米粉汤。可能兴尽悲来吧,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咽了:哎,真想与父母相聚于盛光保面馆,让我来买单,一人吃一碗完完整整的米面啊,只可惜二老都不在了,盛光保面馆也只存在我的记忆里了。 盛光保米粉为何让老益阳人这般留念?这般动情?这应归功于盛光保夫妇诚实经营老少无欺的经商底线,还有两口子一辈子的为人。 解放前,凡有死囚从电影院旁的江神庙(县警察局)押出,沿麻石街往东去县政府外的广场上执行枪决,在经过盛光保面馆时,执行的警察会将死囚带进去免费吃一顿饭,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断头饭”。据悉,这个习俗是从春秋时期的楚国开始的。当年,楚庄王在处决旧贵族叛乱分子时,为笼络人心,临行前每人均以饱食,后来在诸侯国推行,被认为很“人性化”,便一直延续至今。 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某日,要处决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罪名是“共匪”。盛光保夫妇特意炒了三个菜,端上大碗白酒款待。“共匪”还特意点了份米面,酒后红光满面,一路高唱花鼓戏“姑嫂上坟”赴刑场。这是民国时当过邮差的舅舅告诉我的。当时,我还不太相信。多年后查阅益阳相关志书得知,抗战时期,中共益阳地下党曾组织进步剧团宣传抗日,确实创作过“姑嫂上坟”的花鼓戏。解放后抗美援朝时,盛光保面馆的老板娘简莲英捐出自己的全部金器首饰和银元,支援志愿军购买飞机大炮。她说:新中国啦,决不能让外国飞机在益阳街上丢炸弹的事再发生。简莲英的壮举,一时间在麻石街引起轰动。 盛光保夫妇没有生育,便带养侄儿“华伢几”为子,简莲英娘家侄女为女,养女取名盛懋修。养子“华伢几”年幼时,盛光保还为其定亲,收木瓜园莫家女为童养媳。盛家的童养媳无需烧茶煮饭,伺候公婆,而是进洋学堂读书,一直读进豫章中学。1951年“华伢几”因火感病夭折,童养媳没有圆房,却一直喊盛光保夫妇为“爸爸妈妈”。她说:我的亲姊妹都是文盲,没有养父养母,我哪里能读书?送媳妇读书的公公婆婆,益阳街上少有呢! 养女盛懋修自然也进了学堂,因为会读书,一直读到大学,1964年毕业于湖南大学土木系,先后在核工业部的南昌、新疆某单位工作,后定居洛阳。老板娘简莲英从饮食服务公司退休后,这时盛光保已不在了,便一直与养女生活在一起,据悉年愈八十才驾鹤西归。 现在,盛光保面馆不在了,盛光保夫妇也不在了,但麻石街上还经常有人在念叨他两口子,他的招牌也成了麻石街上的永恒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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