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电视四台《走遍中国》栏目曾以寻觅三国遗迹为内容,系统介绍了益阳历史上的三国风云。镜头所到之处,古迹斑驳沧桑,解说词里的传说,亦耳熟能详。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曹操兵败华容道,那是在湖南的北部。也清楚“长板坡,救阿斗,直杀得曹军步步忧”,那是在湖北的当阳。还有刘备借荆州的故事,更是湖北的专利。当时便恨恨,为什么湖北的三国遗迹比湖南多呢?未料这次中央台一梳理,不说湖南,光咱益阳的麻石街上,这遗迹便多了去了,什么青龙洲、碧津渡、春秋阁、诸葛井、鲁肃堤、甘宁故垒,等,无不与三国有关。 童年,我对三国的认识,除了小人书,竟是从麻石街上那块豆腐店招牌开始的。黎明,被父母喊醒,拿着一张香干票和两分钱,捧着母亲交给我的那个黑釉蒸缽去打豆腐脑。早上打豆腐,那是当年麻石街上每个孩子的必修课,豆腐汤是早餐的主菜,既经济又实惠。不过去早了,豆腐脑没凝固拢来,围着那缸豆腐要等好久。去迟了,又要排好长的队,好不容易排到缸前,却没了。所以,我天天宁肯早点去,虽然少睡了一会,也比拿着光蒸缽空手而归的好。 去得早,人不多,大伙便将搪瓷缸子、粗瓷大碗、钢精锅和瓦钵什么的放在豆腐店招牌下的麻石条上排队,人可以躲在背风处或到店里慢慢等。不一会,街上的路灯灭了,那块白底黑字的招牌在曙色中慢慢清晰起来:“益阳市三圣殿豆腐店”,牌子呈长方形,字是老宋体。我望着“三圣殿”几个字,天天要揣摩一会,是哪三圣呢?是传说中的“舜、尧、禹”吗?不像,那太遥远。是天上的玉皇、海里的龙皇和地下的阎皇吗?也不是,玉皇太虚渺,龙皇有庙供着,阎皇太恐怖,谁会把他们拢在一起呢? 有时,小小的脑瓜也灵光一闪:是不是三国的“刘、关、张”呢?可这“刘、关、张”又没同时到过益阳…… 这时,几个想吸引别人目光的小女孩跳起了橡皮筋:“太阳照在草原上,嘛鬼,嘛鬼,嘛哪个鬼;清清的河水,毫不留情,嘛鬼,嘛鬼,嘛哪个鬼……”很节奏也很清亮的歌声自然让我有点分神。但见小女孩的脚像安了弹簧似的一跳一跳,蓬松的还没有扎好的辫子在背上一甩一甩的,但一看到其中一个的眼角里还珍藏的两粒绿眼屎,便兴致全无,又赶忙思考其我的“哪三圣”来。可是一声“卖豆腐脑啦”,大伙操起自家的缽呀罐的就排起了队,我也立即钻进队伍里,至于那牌子上的“三圣”是谁,就丢到爪哇国里了。 多年后,我才明白三圣殿乃指张飞庙。据悉,张飞是在康熙五十一年(1652)扩建武庙时与刘备一道请进麻石街的。约于100年后即乾隆二十年(1756),麻石街上的父老乡亲给张飞提升了政治待遇,在现在的资江西路三圣殿居委会境内为他修建了专庙。 张飞杀猪出身,根正苗红,他的专庙自然也成了屠户们对他祭拜的场所。然祭拜总是要祭品的,这祭品自然非猪头莫属了。可有一拨屠户却不干,为什么?原来他们是专事屠狗宰鹿的,祭拜时就要求把狗头和鹿头也摆上祭坛。杀猪的心里一百个不同意,却又奈何不了他们身后那个绰号叫“二牛”的泼皮。 二牛何许人也?说出来会吓煞半条麻石街上的人。他,就是攻打太平军的得力干将、官至一品的长江水师提督吴家榜! 话说当年湘军平定太平天国后,曾国藩受到慈禧太后的接见,为了消除朝廷对自己的疑心,他答应回南京后马上裁军。于是,益阳籍战将吴提督便是在这一背景下,解甲归田回了老家。连同他在苏州扬州讨来的八个老婆也一并带了回来。 回家不久,人们即发现吴提督的管家在采买时,最喜欢三样东西:鹿血,鹿鞭和狗肉。吴公馆的这一需求自然也影响到懂得养生的益阳人,于是益阳的屠宰业在杀猪之外又诞生了两个新行业——杀狗和宰鹿。至于张飞庙里的那个祭奠矛盾,当然最后也在吴提督的斡旋和影响下,皆大欢喜,将猪头、狗头和鹿头和平共处在了一条祭案上。不过这样一来,却有一点对不起张飞了。因为张飞庙的名字慢慢没人叫了,这个名字慢慢演化成了“三牲殿”。 “三牲殿”喊归喊,可终究不雅。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三国时期周喻的第五十九代孙,也是吴提督的孙女婿,时任左翼作家联盟党团书记的周扬,于一次回乡中,在家乡父老的提议下,将“三牲殿”改字不改音地改成了“三圣殿”。据他解释,这“三圣”,可泛指与益阳过从甚密的“刘、关、张”三人,也可特指张飞,因为张飞在“三结义”里排行老三,是第三个圣人。 其实,翻阅益阳历史,“刘、关、张”三人与益阳关系密切,或真正有据可查的,还是关云长,他单刀赴会所过的那个渡口,就在老城东门和南门之间的河脚下。 《三国志·先主传》载:“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刘备引兵五万下公安,令关羽领兵三万入益阳。”《三国志·鲁肃传》载:“肃住益阳与关羽相距,肃邀羽相见,各距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 可以想象,近两千年前,关羽持单刀渡资水,是何等威风;对岸,吴军列队,鲁肃相迎,又何等恭敬。一场和谈,保住了兵家必争之地的益阳,及益阳的一段安定祥和的岁月。 鲁肃,在电视剧“孔明借箭”中作为诸葛亮的陪衬,是个呆头呆脑的人物。其实,历史上的鲁肃很了不起,《吴书》这样评价:“肃为人方严,寡於玩饰,内外节俭,不务俗好。治军整顿,禁令必行,虽在军陈,手不释卷。又善谈论,能属文辞,思度弘远,有过人之明。周瑜之后,肃为之冠”。也难怪益阳古城东门口的老街上,可见到一 “鲁肃巷”的地名牌。再往东,即古城的东墙,嵌有一块1984年由益阳县政府颁布的“重点文物保护公告”,便知这段城墙的前身即就是传说了上千年的“鲁肃堤”。对这一说法,虽有人持异,认为鲁肃堤原址在西门一带。但西门今已不复存在,在原汁原味的东门勒石刻碑有何不可,反正益阳古城墙都是在鲁肃堤原址上迁延拓展的。 我不是历史学家,也弄不清鲁肃堤的来龙去脉。就凭鲁肃的名字在益阳深深扎根,便感觉他是一位优秀的高级干部。据家谱,我与鲁肃还同宗同族呢!只可惜年代太远,实在沾不上光了,倘是现在,也能捞个官几代的混混呢! 说到三国遗迹,麻石街还绕不开诸葛亮。 当年,我等作为知青下乡至老益阳县的张家塞公社。公社位于洞庭湖南岸,其所辖的黄金大队有个“卧龙墨池”,传说为诸葛亮绘图洗涤余墨的地方,乡民俗称“墨池塘”。解放前池旁还有卧龙庙,香火甚旺。 据同治版《益阳县志》载:“献帝建安十三年,先主定江南,遣中郎将诸葛亮督长沙、零、桂三郡,调其赋税,以称军实。亮师次益阳。”“今城中有诸葛井,乃其所凿”。一次诸葛亮挥兵攻长沙曾驻张家塞。待大军拔营离开,当地百姓发现黄金村一个池塘尽成黑色。知情人传为丞相洗墨所致。该典故宋代以来多有记载。还流传着不少“丞相显灵”的故事。 我们知青组的河清同学当年积肥,田垄路上担涝泥,不知摔了多少跤。每摔一次,没办法,只好对烂泥巴骂几句娘,爬起来再干。后来招工,担着行李连赶45里夜路回城。我估计他喝了“墨池塘”的生水,工作后的他到北京广播学院混了几年,干过记者,长期任过省级知名电视台的台长,最后在省广电副总位置退休。这位河清同志到底在最底层生活过,很有点为民说话的正义感,改革开放初期,与几个记者合伙为一些个体户打官司,震惊全国。对此,《民主与法制》还对他进行过长篇报道。昔日拿扁担,今日摇笔杆,工具越来越小,能量越来越大。队上的村民说:这是丞相显灵啊! 还有宪新兄,也应喝了“墨池塘”的生水,招工后读过师范,当过教师,干过地委宣传理论科长、副部长、县委副书记、报社社长、市委常委和秘书长等。宪新兄长期工作在理论、新闻、宣传和秘书参谋部门,写过数百万字的调查报告、新闻和理论文章。 我不明白,社会上传言上位靠拼爹,而河清和宪新两位老兄又几时拼了爹呢?要说拼,恐怕拼的是孔明爷这个爹啊! 如今,黄金村的“卧龙墨池”已被泥土掩埋。一泓墨水只能在故纸堆中去寻觅了。丞相若想显灵,可没了用武之地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