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江人:此“日”非彼“日” 谢国芳 人们说话常常会带个语尾,益阳人称为“话尾子”,如咯、打、咧之类。但桃江人的语尾“日”与众不同,显得很特别。其一,语尾一般读轻声,而这个“日”发音须用力,读不了轻声;其二,用的频率特别高,几乎每句话都用“日”结尾;其三,以“日”为语尾全国只有桃江,再没有第二个例子。 为什么桃江人会这样说“日”?这个“日”与普通话的“日”是什么关系?我请教过许多桃江人,大都讲不出所以然来。我自己查找有关桃江的史志,也没有这方面的线索。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大学同学的QQ群里与在清华大学文学院当教授的同学说起这个事。他对此非常有兴趣,向我反复打听桃江人讲“日”的历史、现状以及特征。经过多次的、反复的探讨,我与他共同认为:作为桃江话语尾的“日”与普通话的“日”完全是两码事,它应该写作“是”。 表示太阳、白天的“日”,桃江以及益阳其他地方的人,都读“ni”(四声),如日日夜夜、日头、一日、半日等。普通话声母r,在益阳话里有许多读n,如人、让、染、忍、认、柔、揉、肉、热、然、燃等,这些字都可以作为“日”被口语中说成ni的佐证。相反,普通话读别的音的一些字,在益阳方言(包括桃江方言)中读成了“ri”,如市、是、时、寺、饲、匙、池、弛、驰、持、治、巳、氏、祀、伺、词、辞、瓷、磁、慈、糍、事、士、痔等等。桃江口语中的“日”应该就是这类字中的一个。到底是哪个字呢?同学彭教授认为应该是“是”。刘师培《文说·和声篇》讲:“欲传语尾之余音,则择实词为虚用。”“是”就是实词为虚用,丢掉它本来的字义与惯常用法,在此就是一个“话尾子”。在口语中,取标点符号的作用。“是”现在在普通话里读shi(四声),在益阳方言里它读ri(三声)。显然三声最难发,不宜作为语尾,加上这一语尾有一定的加重语气、肯定的用法,于是桃江人的“是”,最终读成四声,而成了人们听到的“日”。前面讲了益阳话的“日”,白读为“ni”(四声),而读“ri”(四声),属于文读,是仿共同语的读音。 彭教授强调,普通话与各个方言(包括桃江话)只是兄弟姐妹的关系,即平行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它们有共同的古代汉语的祖先,各有自己不同的演变轨迹。因此,方言与今普通话不同的词义与读音,都往往可以从古汉语中找到渊源。比如,古代的“兮”(在《诗经》与屈原作品中用得最多)的读音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呵”,并不是读普通话的xi。也许这个字在南方方言里还保存得有古代读音的遗迹,只是它现在在口语中可能既不读xi,也不读“呵”了。 “语尾”一般包括两种:一是句子末尾的语气词(像兮、呵等),一是构词的后缀(如-子、-儿等)。桃江人的“是”属于前者。 大而言之,整个桃江县的人都在口语中带语尾“是”,频率用得高的区域约占70%。以桃花江镇至灰山港镇一线“是”风最盛,而资江北边的人“是”讲得较少。听桃江人聊天:“他的是”“我的是”“总个搞么子是”“是的是”“怪不得我是”……感觉总在“日”来“日”去。遇到开边人,他们自己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这主要是不知其来历,且有北方话的粗词“日”的联想。一旦知道了此“日”非彼“日”,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别人解释,不必不好意思。 桃江人讲“是”与语气关系不大,什么语气的句子都用,而以肯定语气的陈述句为最。另有一个规律,短句用“是”多,而长句基本不用。 池、弛、驰、迟、持、豉、词、祠、辞、瓷、磁、慈、糍、鹚、时、士、氏、市、事、侍、柿、是、匙、鸶、巳、寺、伺、饲、祀、治、痔、自、字等字,古代属于擦音浊母字,普通话声母分别为ch、c、sh、s、zh、z,但在益阳方言里,其声母都演变为r,读成ri。益阳属于湘方言区,c与ch、s与sh、z与zh本就不区分,这才导致这些字的声母一起演变为r。 桃江过去属于益阳县。1952年,将益阳县的第六、七、八、九、十、十一区划出来,设立桃江县,桃江才有了自己作为县的历史。桃江县西与安化县相连,是原益阳县与梅山文化区(安化、新化为主区域)交结的区域。益阳秦初(公元前221年)置县,文化开发较早,而安化宋朝(公元1072年)才建县,文化起步晚得多。梅山文化“蛮”性明显,属于极具特色的山区文化,与益阳县的湖区文化差异性颇大,交结区域自然存在文化冲突。桃江方言既不同于益阳,又不同于安化,作为特征词的“是”,应是两种方言冲突与融合出来的结果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