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秀”字讲起。 秀,从禾从乃。“禾”指禾苗;“乃”象大肚子的人,意为饱满。“秀”的本义为穗饱满的禾,引申有表现突出的意思。因为表现突出,常常会招来平庸者的忌妒。三国·魏·李康《运命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乃”作为单字有再度、重复、竟然的意思,“秀”字在一定语境下有“表现过头”的含义。益阳话里的“秀”常用来指表现过头、表演过分、炫耀,成了贬义词。如“他秀得死,莫理他!”这个“秀”有时也讲成“绿”,如“他咯只人太绿哒”。穿红戴绿,自古就有表现甚至张扬意味,益阳单用“绿”字来表现这种行为。 明·田艺蘅《留青日札摘抄》:“秀者,元时称人以郎、官、秀为等第,至今人之鄙人曰:‘不郎不秀’,是言‘不高不下’也。”成语“稂(láng)不稂,莠(yǒu)不莠”“良莠不齐”,都是从“不郎不秀”化出来的,只是一对一错。稂是狼尾草,莠是狗尾草,都是杂草,构成“稂不稂,莠不莠”不通,用以表示“不成材,没出息”更不通。但“良莠不齐”就对了,良是好的,莠(狗尾草)不好,以说组合、结构不整齐,确实可以。益阳保留有“郎不郎,秀不秀”一词,以形容人“不高不下”“不务正业”“不伦不类”。如孩子表现不佳时,家长会骂:“你这样郎不郎,秀不秀,何得了咯?!” “秀”字反映了方言的一个读音现象——漫读。 方言一般存在两种读音:文读与白读。文读是模拟标准音(普通话或共同语)的读音;白读是方言原有的本来的读音。在外长过见识或有文化的人,多读文读;而没出过远门、读书少的人读的多是白读。不过,在认真考察益阳话之后,发现在文读与白读之外确实还存在一种读音:漫读。漫读,不受前两种读音系统的规范,自由、散漫、夸张是其基本特征,多流行于街头巷尾的年轻人之间。漫读现象在益阳相当严重,对文读与白读的人群,也有蔓延。 以“秀”为例,xiù是文读,xiú为白读。益阳人念“秀才”“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他有内秀”,就是白读。贬义的“秀”读成“朽(五声)”,就是漫读。 除“秀”之外,还可以举出很多漫读的例子:“顽皮”之“顽”读为四声;“忧虑”之“忧”读为四声;“单要”之“单”读成“dāi”;“抬头”“抬起”之“抬”有时读成“单”;“片”被读成“piang(五声) ”,如“好大一片”;“扭”没有明确的白读音,而读成四声应是漫读,这一读音与白读的“肉”同音,如说女人走路的姿势,就是“扭呀扭”“那只妹几扭得蛮好看的”;“奸猾”的“奸”读“干(一声)”读的是古音、本音,但后面的“猾”读成“花”却是漫读;亲密的“亲”,益阳读为“秋”;“难怪”读成“难乖”…… 有的称呼也被漫读了。有的音变,有的字变。如“老爷子”念成“老叶子”,“老爹爹”念成“老甸甸”(受长沙话影响);“爸爸”“妈妈”叫成“老爸”“老妈”…… 其实,漫读也是有规律的,一般是将词语中的关键字变调重读,让说话风格变得更随意,更任性,甚至更油滑。如“谋”字,文读为“毛”,白读为“苗”。如“昨天,某某被别个谋家(ga)打!”“谋杀”一词,益阳话单用“谋”,读白读。“我要到山里谋一根擂茶槌”,其中的“谋”意为寻找,也读“苗”。但“谋”另有一个读音mao(五声),是漫读。这个“谋”义为“以不正当手段获取”,有时相当于“偷”。如“我的那本书不晓得何只个谋去哒?”“你咯只坛子(收藏品)在何海谋的咯?” 漫读也不是今天才有,如“之于”读“诸”,“怎么”读“咋”,“什么”读“啥”,“不好”读“孬”,“不用”读“甭”,“你老人家”读为“你侬家”“你郎家”等,益阳的“马齿苋”念成“马散”……都由来已久。 眼下一场漫读运动正在蔓延。互联网发达后,网上聊天的年轻人“漫读”成风。不过,一般都只是打字“漫”,而语音聊天还与现实讲话一样,并不出格。如“知道”打成“造”,“我”打成“偶”,“长知识”打成“涨姿势”,“妹子”打成“妹纸”,“这样子”打成“酱紫”,“土豪”打成“壕”,甚至“他妈的”打成“TMD”……而且是操南方方言者漫得更有力度。如“有木有?”,就是南方人弄出来的,北方的“没”与“木”音不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