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麻石街】客轮锚泊大码头

      麻石街是个江滨小城，有江就有码头，有码头就有商贾云集，就有人潮和物流。而大码头则是麻石街最大的码头。据有关考证，大码头一词并不是益阳人自封的，早在明朝末期，就有几个吃苦受难的益阳人从资江探查到了一条通往长江的航道，由是便启动了大码头，而为益阳带来了巨大商机。

　　大码头是个天然良港。在它上首的河中心，就一字排开三个河心洲，它们分别是青龙洲、萝卜洲和千家洲。三个洲亦各有分工，分别收购上游邵阳、广西盛产的煤炭、矿石、木材和药材。上游因河道弯弯，滩多水急，只能用小船，到了益阳，河面豁然开朗，马上就可下洞庭，进长江了，于是麻石街上的造船者就做起了200吨位的毛板船。200吨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四个火车皮啊!所以连大口岸的武汉人都赞不绝口“啊!大码头的大轮船到了。”从此，大码头、大轮船就几乎成了益阳的代名词。

　　上世纪六十年代，正是我童年好玩的时候，耳闻目睹了大码头颇具时代的辉煌。

　　每日辛、酉交会之时，大码头江中便习惯性的爆发出一阵气壮山河的笛鸣声，还拖出一串怪怪的尾音。城里人知道，这是省城归来的雪山号或凤山号客轮在骄傲地显示“我回来了”!到了文革，客轮统称为东方红号，汽笛也换成了高音喇叭，轮船进港时一成不变地唱着“东方升起红太阳，手捧红书心向党。”若是涨水季节，轮船逆流而上，航速很慢，这支歌要反复唱几遍才能靠近趸船，接着便是鱼贯而出的挑箩提包拖儿带崽的旅客队伍。此时，码头岸边也不轻松，卖凉茶的、卖冰棒的，苗族兄弟卖草药的、还有住旅馆的收山货的接客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吵烂一条街。

　　夏季，当林荫道旁的柳树丛里蝉儿开始唱歌的时候，仿佛一夜之间，大码头周边的河街、正街、三益街和古道街等，突然冒出许多“扮禾佬”。扮禾佬，即打禾人之谓也，在人群中极易辩认：一色的青壮男子，赤裸的上身露出黝黑精瘦的体魄，头戴一顶尖角斗笠，肩扛一根柞木扁担，手拿一把葵叶蒲扇，脖子上搭一条洗澡袱子，腰子上佩几件换洗衣服，操一口极浓的宝庆方言，人称“宝古佬腔”。另外，那尖角斗笠的地域性也极强，流行在湘中湘南一带山区，一到了靠近湖区的麻石街上，那简直就是宝庆人独特的识别符号。因为湘北人戴那种扁平的斗笠来遮阳挡雨，行状像蘑菇，益阳人称“油碗糕”。还有那柞木扁担，宝庆人自古尚武，因此这扁担既是劳动工具又是防身武器。葵叶蒲扇则大而轻巧，常言道“扇子扇南风，时时在手中”，是随身的人力躯蚊器兼人力空调。

　　这场每年定时的人潮流动往往要延续上10天。山区人多田少，扮禾佬从邵东、娄底、涟源、新化和湘乡等地长途跋涉到大码头，再坐西湖班轮船深入洞庭腹地，为湖区抢收抢种双季稻来赚取工钱。现在看来，他们是季节性打工者的先驱。

　　其实，大码头最热闹的时候是黎明。启明星还在闪闪发光，这里早已人山人海。客班船起航总是那么早，长沙班、西湖班出发时天还没亮呢，紧接着就是短途班船。码头边蒸包子馒头的，炉火闪亮热气腾腾。可惜许多农民旅客吃不起，有钱还要粮票呀，计划经济时农民是没有粮票的。卖洗脸水的倒是生意兴隆，三五个搪瓷洗脸盆一字儿排开，搭上花毛巾，高声吆喝“热水洗脸啦，三分钱一回哪”，不管打工者还是读书人，早上出门若来不及洗脸的，总会弯腰就地解决一下，虽不如自己的毛巾舒服，但人在世上是活一张脸啊!

　　轮船公司的服务员也很牛气，手提一个洋铁皮话筒，冲着人群一顿排山倒海的命令：“往陈波洲、沙头、八字哨……丁字湾、长沙的在咯里排队啦!”那声音穿透力极强，方圆半里的居民都笼罩在这聒噪之中。不过还好，孩子永远像芽猪崽一样睡得一塌糊涂，不拍几板屁股是决不会醒来的。老人们吵醒后也不气恼，瞄准马桶撒泡尿后又慢悠悠去睡个回笼觉。至于其他怕吵怕闹的在这码头边住个三两载，也见怪不怪了，倘若哪一天这嘈杂没了，说不定还睡不着呢。

　　在洋铁皮话筒的叫喊中，搭船的旅客在挤挤夹夹中终于排成了弯弯扭扭的队伍。而服务员又偏偏像训练民兵一样吼来吼去，直至队伍有模有样一律手举船票静静地通过闸口验票，码头才渐渐趋于平静，回到了初始时的状态。

　　冬天的早晨时有浓雾。江面一起了雾，早上5点的船延至9点10点便是常事。上船后的旅客似乎早有准备，他们该谈笑的谈笑，该吃饭的吃饭，似乎不用担心何时回家，也不用担心迟到或超假了会挨批评，哪像现在，飞机汽车若延迟一时半会，就微信短信满天飞，有的甚至还维权索赔什么的。至于什么时候能开航，这一切都在船长的掌控中。船长那时没有配收音机，更没有配备雷达，他是怎么掌控这雾天的呢?很简单，他只要看看南岸的鳊鱼山与会龙山的轮郭，看见太阳在山顶上羞羞答答现身了，才会果断地拉响汽笛起航。这时旅客会发出一阵欢呼声：“哦——开船啰!”

　　一晃几十年过去，火车汽车八面威风地替代了轮船，大码头已完全被人冷落了。“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春去也”，对此，大码头的后人总有点不服气。遥想过去的日子，“雪峰山脉西来吐雾吞云八百洞庭繁大港，资水波涛东去通江达海耀银城”，是何等威风。幸亏政府的公仆们正在谋划大码头的未来。面对祖先留下的山山水水和古色古香的麻石街、明清大院、吊脚楼与地方小吃，政府打算将这里作旅游区开发。日前，大码头沿江风光带已初具规模，在码头的牌楼上，一幅对联十分注目：“都市繁华画艇传歌丽水宛然飘素练，春光明媚惊涛入海长缨终可缚苍龙”。我们期待对联中的诗情画意早日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