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放罢迎春接福的财门鞭炮,闹过初一崽初二郎的拜年仪式,连初三初四拜四方的亲戚也走得差不多了,那十五的灯也该在大伙的期盼中登场了。 其实,十五的灯,便是麻石街上的狂欢夜,早在一些性急的石磨下就拉开了序幕。这时,浸泡已久的糯米被磨子磨成了米浆,吊在布袋里沥干了水,就成了制作元宵的好食材。做元宵粒粒,一般是主妇们所为,男人们则跑到屋外,将去年的彩轮船、蚌壳子和竹龙竹虾等搬出来,在旧骨架上重新糊上崭新的彩纸。舞龙的小伙也跃跃欲试地比划着,谁是龙头,谁做龙尾。街上的一些纸扎铺,则不失时机地吊出摆出各式各样的灯笼来。 远处有唢呐和锣鼓声传来,虽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像弹花社与铁匠铺偶然凑合拢来的交响曲。然而,这一切都预示着正月十五的大狂欢就要来了! 天刚擦黑,麻石街上的人潮便涌动起来。有乡下人走亲戚留下观灯的,有十里八乡的农民结伴进城的,当然更多的还是麻石街上不耐寂寞的老人和孩子们。“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来了!来了!随着锣鼓唢呐声由远而近,灯火由暗变亮,正月十五的狂欢夜便正式驾场。 来来往往的龙灯花鼓队没有队形,由一根根粗壮的绳索呈椭圆形围成一圈在麻石街上流动。椭圆内是乐队演员和工作人员,椭圆外是欢乐的观众,他们紧紧抓着绳子,像现在的公安担任警戒一样,人多而不乱。两只相向而来的椭圆交会了,麻石街太窄,别急,两个粗椭圆变成了细椭圆,彼此相安无事,交叉而过了。 虽说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然而看十五的灯仅是形式,观众最感兴趣的还是地花鼓。这地花鼓有点像东北的二轮转。一男一女,女的穿得花红柳绿,男的鼻子画块白印。二人载歌载舞,相互对唱,不管嗓子好坏,也不管音调高低,更不管唱词准不准——那时节又没扩音器,反正演员的声音往往淹没在唢呐的声浪中——所以大家也无所谓,图的就是这热闹,图的就是这快活。 百听不厌的是《送财》。有钱无钱,财神菩萨是否保佑自己和全家,似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地花鼓上,大家乐唱乐听,乐此不疲。唱到尽兴之处,突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原来是门面的老板放的。他要借这“送财”的吉言,图个吉利—— 正月里来好送财, 天宫赐福我的乖乖, 送喜那个又送财。 二月里来好送财, 二龙戏珠我的乖乖, 送喜那个又送财。 三月里来好送财 …… 也不全是恭喜发财,还有歪门邪调的,如《十月烧火》。这个节目一来,便是老少爷们的轻松一刻,开玩笑的,打嘴巴子仗的便此起彼伏,闹不清他们究竟听到了戏文没有?此刻,曲调是火热的,人们的心情是火热的,整条麻石街也成了一条热闹而又欢快的河—— 正月是新年呐, 家爷媳妇坐灶前, 媳妇我来点火, 家爷老倌来呷烟。 二月是春分呐, 家爷把媳妇来问呐, 问声我的媳妇, 你答是不答应? 死哒脸的家爷老倌咧, 莫是这样瞅我呢。 你若是不答应, 家爷我出去找别人 …… 与地花鼓的狂热形成明显反差的是小舞剧《蚌壳舞》。这里,没有锣鼓和唢呐的喧嚣,只有竹笛、二胡和碰铃的轻轻交响,围观的人群也安静了许多。他们在静静地欣赏渔童和蚌壳姑娘的一招一式。这和洋人看《天鹅湖》的心境一样,只是没有豪华的剧院和柔软的沙发,否则也会有起立鼓掌、谢幕鞠躬那一套。 没有唱戏的嗓子,没有跳舞的天赋,只有浑身力气的男子汉,照样有用武之地。舞龙是他们的专利。只要亮几嗓“嘿嘿”声为自己开道,再依次左右开弓舞出那条粗壮的祥龙,那鞭炮声和叫好声便连绵不断。此时,也往往标志着狂欢夜进入高潮。 不过,有时也难免杀出一匹黑马,上演一出独角戏来。 这是一个神色仓皇的男子,手提一面大锣,大步流星匆匆走过。“仓……仓……”但见他敲两下,就喊一句:“丢失哒一个伢几呢,三岁哪,上穿青布罩衣,下穿洋布蚌壳棉鞋呢。哪个捡了的,万分感谢哪,还有纸烟槟榔招待咯——”遇见此幕,大人便紧紧抓住身边的孩子,并吓唬道:“不要乱跑,看,这伢子一定是被红毛野人吃掉了!”这现场警示虽有点恐怖,却也立杆见效,孩子立刻噤若寒蝉,寸步不离了。 过完十五,麻石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偶尔一声锣响——可能是某个神经搭错了的人所为吧——于是有大人快活地喊道:“又耍灯啦!”孩子们一听,便屁颠屁颠跑到街上。一看,什么都没有。哎,只好眼巴巴等明年的正月十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