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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 2013年5月,益阳兔子山一待建楼盘下发现千年遗址,出土大批珍贵简牍。 争议 抢救挖掘文物后,兔子山遗址是原址保留还是让位给新楼盘,引起巨大争议。 定音 最终,益阳市政府决定,“赔”地和钱给开发商,原址保护遗址。
4月21日,益阳城兔子山遗址,连日暴雨后,暖阳微风,老枝新叶。 两米高的围墙将这块黄土地与周遭闹市隔离。黄土地上,数十个大小坑洞被充沛的雨水淹没了大半,日光下白白的晃人眼。 “咔嚓”轻响,钥匙插进锁眼,曹伟推开铁门细细巡看,舒心一笑,“一切都还好好的”。 身为益阳市文物管理处主任,两年前,他在此挖掘,而今,他已无数次到此查看。 他微笑时,开发商易新(化名)也在怀念这块久违地。 为这块不起眼的坑洼之地,他牺牲了“壹公馆”,搁停了如林商铺。 三年前,他的公司通过竞标,拍下了这块29.67亩土地的开发权。后来,为了一座古老遗址,他的现代项目被叫停。 惊世骇俗 新楼盘地下埋藏稀世珍宝 兔子山遗址,位处益阳中心城区,比邻资水和兰溪河。 2012年,益阳市易盛达置业有限公司通过公开招标,以3000万元左右的价格获得这块29.67亩土地的开发权,拟开发“壹公馆”房地产项目。 就在楼盘广受期待时,巨大的转折让易新懵了——地下埋藏着重要遗址。 2013年5月,为配合新楼建设,益阳市文物管理处对遗址进行抢救性挖掘。曹伟回忆,“才挖不久,我们就发现了一些井。”按惯例,有井之处或藏简牍,曹伟叮嘱,一定要深挖。 3号井挖至7米时,第一块简牍出现。曹伟内心澎湃,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省文物局。 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郭伟明记得,“当时省文物局立马指派我们考古所去现场调查”。5月下旬,专家确定:是简无疑! 此后,数口古井里陆续出土简牍。鉴于文物重要,挖掘工作从益阳市文物部门移交到省考古研究所。 文物挖掘从2013年5月份一直持续至2014年1月份。战国至宋朝的16口古井被陆续发现,迄今出土简牍约15000枚。 更让人震撼的是,“张楚之岁”觚和秦二世文告等极具历史价值的文物相继出土,众人惊叹。 命悬一线 留老城之根,让几千万打水漂? 从挖出第一块简牍开始,曹伟就坚定地认为:楼宇开发应搁置,遗迹须圈禁保护。“仅文物的出土就足以惊世骇俗,更何况遗址还是老益阳县城的衙署所在地。这是我们益阳的根啊。” 地产商着急。楼宇开工已迫在眉睫,他们不断催促赶紧完工。 关键问题来了:抢救挖掘之后,遗址是彻底保留还是让位给新楼盘?遗址不言,资本逐利,各种声音出现,更大的压力也来了。 “开发商在这投入了好几千万,因此围绕遗址是否保留,争议很大。”益阳市文管新局副局长龙滔滔回忆,当时有人认为应像1996年出土简牍的长沙平和堂商厦项目一样,将文物移走收藏后继续建楼,也有领导觉得,遗址难得,应原址保留。 如若保留,就意味着益阳市政府必须为这块已经出售的土地买单。“当时卖地近3000万元,加上地产商前期花费的费用等,财政压力巨大!”龙滔滔说。 时任市文管新局局长的刘兆平力挺保留,扛着压力不断沟通汇报。当时的大争论场里,兔子山遗址命悬一线。 生死转机 不断开会,让开发商挪地,但担忧未除 对尚不宽裕的益阳城,为一座兔子山遗址,从市财政里掏出如此大笔“保护费”,值吗? 建设方不断催促,市政府举棋难定,龙滔滔与曹伟饱受煎熬,“都有压力,不论我们个人,还是政府。” 2013年7月11日至21日,围绕兔子山,省级专家论证会和国家级专家座谈会相继召开。益阳市政府也为此召开两次专题常务会议。 当年8月19日,益阳市人民政府第11次常务会议形成决议:同意原址保护;优先采取资金回购或土地置换方式,协调易盛达公司退出保护范围内的房地产项目。 此后,市政府成立“易盛达置业公司房地产项目退出组”,由市政府副秘书长挂帅,城建投、粮食局、国土局、规划局、财政局、文化局等悉数参与。 2013年12月,市政府邀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专家,对兔子山遗址做概念性开发。 但实质性规划方案并未出台,清算也一直未开始,新楼或开建的言论甚嚣尘上,众人担忧再起。 一“帽”定音 “赔”了地和钱,“谁会怀疑它不值?” 久拖未决,曹伟担心,“时间拖长了,人们对它的关注就会减弱,保护规划一直没出,就怕地产商卷土重来。” 2014年4月,兔子山遗址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龙滔滔和曹伟喜出望外,“这给了兔子山遗址一顶‘帽子’,也给了益阳市一顶‘帽子’。国家都肯定了兔子山遗址的价值,谁还会怀疑为它花几千万值不值?”两人都认为,“这顶帽子”成了推动市政府原址保护兔子山遗址的强心剂。 4月18日,著名考古专家、原故宫博物院院长、81岁高龄的张忠培从北京远道而来,查看兔子山遗址现场,为保护建言。 反对者声音渐弱,原址保护鲜有杂音。当地划定包括兔子山遗址在内的70.6亩土地为核心保护区,禁止任何工程建设。 两月后,益阳市政府正式开始了对易盛达公司“壹公馆”建设项目的清算。 “最终决议是按原面积以地换地,同时易盛达进场至停工前花费的3000多万的费用也由政府补助。”在龙滔滔工作40年的印象中,这是益阳首次花费如此代价保护文化遗址。“能保下来,确实不易。” 对于开发商易新而言,他同样经历了一段难熬的时光。毕竟,在这块土地上的花费不菲。然而出于文物保护的同理心,他决定退出来。 “易盛达公司也不容易。从坚持到理解,从支持到退出,难能可贵。”对于易新,曹伟激赞。 尾声 而今,清算已毕,兔子山遗址的规划和保护方案愈发明晰。 “今年我们已经将遗址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成功后会申请国保。”曹伟透露,按设想还可能建成“古井古简遗址公园”。 益阳市规划局副局长曹建交脑海中的蓝图更清晰:将遗址周边配套设施建好,与其他景点衔接,进行全市性的旅游开发保护。 “经费是个问题,何时能开发也还是问号。”4月16日,龙滔滔点烟深吸。在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做的《兔子山遗址公园及考古博物馆建设概念性规划》方案中,估算投入金额过亿。 这块埋藏历史珍宝的遗址,曾被深埋千年。当它再次呈现在阳光下时,又险些被拔地而起的楼宇埋葬。还好,暖阳终现,他们和它都挺住了。 记者手记 如果没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这顶“帽子”,如果没有倾力于原址保护的这群人,特别是如果没有敢叫停开发商、敢赔钱的益阳市政府,挖掘机会碾碎那些古井,打桩机会砸碎挖掘未竟的文物。 如果没有这些果敢的阻挡者,面对野心勃勃的资本,兔子山或无法全身而保。它只会出现在历史书中。 梁思成说:城市中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歌唱着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 对于城市古迹,面对商业开发,我们见证了太多失去,留下了太多叹息。很多时候,那些沉默的古迹,脆弱得像风中的水稻,资本冷硬得像锋利的镰刀。 兔子山是标杆事件。“如果没把这块遗址保护好,我们都将成为历史罪人。”在昔日的保护协商会上,龙滔滔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 几千万元的“赔偿”,看似政府牺牲,却是非凡远见。 无价古迹得以保全,历史文脉得以延续,楼宇迁地另获新生。国之历史因此更丰满,益阳城因此更厚重,治城者因此更得民心。 谁失去了什么?貌似失去,却无人失去。他们以有限收获无价,让古城更积沉香。(完) |